如果這是愛,我愿意和你將錯就錯

九月蓮生

1

林微微被送來的時候，我看她的資料，和她的樣子實在太不相符。

照片中的林微微長頭發，細眉細眼，嘴角輕輕上揚，面若桃花。可是坐在我對面的她，分明不是這個樣子。她剪短頭發，很短的那種，眉毛想必是很久沒修過，所以顯得粗而濃。她穿寬大的灰色格子襯衣，泛白的牛仔褲，還有深藍色的帆布鞋。她翹著二郎腿，叼一支煙，斜靠在椅子上。

感覺很奇怪。

不過也并不奇怪，送來醫院的病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毛病，我并不知道她是哪一種，所以我問她，你叫林微微?

她吐出一口煙，眉毛上揚，我不叫林微微，我叫喬石。

我把資料揚給她看，可是這上面你分明是叫林微微?

林微微便怒了，沖過來拍我的桌子，我說了我叫喬石

林父在旁邊拉住了她，好，喬石，是醫生搞錯了!

林父說，林微微以前的男朋友叫喬石，戀愛了很多年，可是在結婚的前一個月，他出海意外失足掉進海里，連尸體都沒有找到。她哭了整整一個星期，家人想她慢慢的就會好了，誰知兩年過去了，林微微卻越來越不正常，她穿喬石的衣服褲子還有鞋子，學喬石抽煙。后來她的神態，語言還有動作，越發像喬石。她甚至說，我叫喬石，我有個女朋友叫林微微，我們要結婚了!

家里人慌了，糾正她，她便生氣，發怒，摔東西，一遍遍地說，我叫喬石被逼無奈家人便把她送到這里來，林父說，她的腦子好像不正常了。

林父走的時候，林微微拉住他，她說，你趕緊找到微微吧，我等她回來結婚呢。

我在洗手間外被蘇蘇堵住，她指著林微微，又來個精神病?

這個醫院，全是精神病患者，患的病千奇百怪。有人把電話簿當小說看，有人說自己是馬桶，還有人喜歡清炒羊毛襪。可是林微微不一樣，她患的病，叫愛情。

失神中蘇蘇捏了我一把，她在我耳邊悄悄地說，晚上去我家，我買了性感睡衣。

蘇蘇的性感睡衣竟然沒有吸引到我，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愛一個人，到底要愛得多深，才會把自己變成他的樣子。

2

蘇蘇不僅是我的同事，她還是一個很好的性伴侶。她沒有很漂亮的臉蛋，卻有了得的功夫。

她很懂男人，包括男人的身體。她知道撫摸哪里你會緊張，親吻哪里你會熱氣騰騰，該呻吟的時候絕不隱忍，該尖叫的時候絕不只是呻吟，她極大地滿足了我饑渴的身體。

這個時候也是一樣。

她的睡衣火爆極了，透明的黑色蕾絲，里面的東西清晰可見：她的胸，她平坦的腹，她修長的雙腿。她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的面前，我馬上把她按倒在沙發上。

我還沒有進入，蘇蘇便開始呻吟，她說，東城，快點，我受不了了。

電話便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比此時的我還要亢奮，我看了一眼，是醫院打來的。放在往常這個時候，我肯定是不接的。可這次我竟然停了下來，然后接了電話。

值班的小護士說，汪醫生，不好了，那個林微微發瘋了，把醫院鬧得雞飛狗跳。

我和蘇蘇趕到的時候，林微微正站在八樓的陽臺上，她大叫，林微微，你在哪兒?樓下站了很多人，病人和護士。

蘇蘇試圖說服她，微微，乖，下來!

林微微便尖叫，我叫喬石!她很激動，搖搖晃晃的，在陽臺邊驚心動魄地手舞足蹈。

我想起下午的畫面，我說，喬石，你下來，我帶你去找微微。

林微微便平靜下來，她回過頭，你不騙我?

是的，我不騙你。我知道微微在哪里?我拉著她的手，你要相信我。

那一刻的林微微很乖，仰著頭，小臉倔強而生動。

她牽著我的衣角，怎么都不肯回房間，她說，我要跟你走，你說了會幫我找到微微。兩年前，微微出海的時候說很快就回來，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說著她便哭了。

蘇蘇在旁邊一臉的厭惡，她悄悄地問我，你真打算帶一個神經病回家?

是的，我要帶她回家。

醫院是個討厭的地方，林微微沒病，她不應該待在這里。

3

其實，林微微很乖。只要你肯哄她，順著她，只要你肯叫她喬石。

她會熨很整齊的襯衣，褒很美味的湯，甚至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條。我以前帶過蘇蘇到家里來，可是她除了上床，好像其他什么都不會。她不會把衣服一件件疊好放進衣柜里，也不知道冰箱里的食物要分類用保鮮盒裝好，更加不會給你準備美味的早餐。

可是林微微，她都會。

她每做一件事都會說，你不要忘了，你要幫我找林徼微。

我說，嗯，好，沒問題。

我開始排斥上班，我怕她一個人在家寂寞，下班后，我會很快回來，甚至不再去蘇蘇家。好幾次。蘇蘇把我堵在辦公室里，問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家有個病人，如果出了事，我擔待不起。

這好像是個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到底是為什么，恐怕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我只知道。林微微，那個可憐的女人，她在家等我。像小妻子般等我，除了她會問我，什么時候幫我找到林微微?

偶爾晚上，她會哭，先是低聲的壓抑地抽泣，然后是嚎啕大哭，最后拼命地摔東西。她把房間所有的東西全砸在地上，被子、衣服、化妝品、煙灰缸。她又哭又鬧，嘴里一會兒是喬石，一會兒又是林微微。她的睡衣第三顆扣子松了，露出若隱若現的胸，頭發凌亂，像瘋子。

可是又無比的風情。

我怎么都安撫不了她，逼不得已，給她打了鎮定劑。

打了鎮定劑的林微微，睡得無比安穩，嘴角輕輕上揚，像照片中那樣面若桃花。

我忍不住吻了她。

4

周一的早上，林父給我打電話，他說，我好像看見了喬石!

我們在城南的街上培住了喬石，他剪很短的頭發，濃眉大眼，穿寬大的灰格子襯衣，泛白牛仔褲，還有深藍色的帆布鞋，叼一支煙。一如我第一次看見林微微的打扮。

喬石一直跟林父說對不起。

兩年前，和林微微婚期將至的時日，喬石逃婚了，他愛上了一個女人。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跟林微微攤牌，于是想出那么個爛招，伙同朋友欺騙他們，說他出海遇難身亡，實際上是與那女人遠走高飛。

喬石說到最后便哭了，一直哭，他說后來他們并不好，他們吵架后又分了手。他回來了，他想見見林微微，他想知道林微微現在怎么樣了。

喬石的神態、語言、動作，很像林微微，不，應該是林微微像他。

最后我有點恍惚，我甚至不知道，坐在我對面的，到底是喬石還是林微微。

林父伸出拳頭要揍他，被我制止了。

他哭著說，求求你們，帶我去見微微。

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讓他見微微，微微現在病成這個樣子，他并不知情。可畢竟是他傷害了微微，他有權知道愛他的女人現在變成什么模樣，而他又是多么的無恥。

我帶喬石日家。

一路上，我都精神恍惚，開車的時候好幾次都沖了紅燈，中途甚至被交警攔下幾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林微微見到喬石，是否就好了?喬石是不是會帶她離開了林微微會不會離開我?

或許我再也見不到林微微!

想到這時，我頭疼欲裂。

5

小區里一片混亂，有人在討論什么精神病，還有人說那女人真可憐。

直覺告訴我，林微微出事了!

林微微站在我家的陽臺上，赤著腳，穿白色的睡裙，風把她的短發吹得豎起來。她一遍遍地哼著歌，手舞足蹈，像在鋼絲上跳舞，有幾次差點摔下來。

驚心動魄的畫面。

我甚至還看到了蘇蘇，她在那里叫，有本事你就跳下去!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我沖過去把蘇蘇推倒在地，狠狠給了她一巴掌。我罵，你滾!你敢欺負她一想到她這樣對待林微微，我又忍不住踹了她幾腳。

蘇蘇哭了，我不過是想叫她走，離開你，她去找她的喬石，不要再纏著你。汪東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可是你居然為了一個精神病拋棄我!

林微微她不是精神病，我從來沒有把她當作病人來看待。她不過是遇上了壞的愛情，現在喬石來了，她就好了。

我說，喬石，我把微微給你帶來了!

她不可置信，真的?

是的，喬石，你過來，微微在這里。

可是沒有人目答我。

于是我回過頭來，沒有看見喬石!

喬石第二次消失了，他終于看到了林微微病得有多嚴重，或許他無力承擔。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第一次離開是因為無情，第二次離開是因為懦弱。

可是還能怎么辦呢?于是我說。喬石，我就是林微微啊，你忘記我了嗎，你忘記了，每天早晨你給我做早餐，你把我的衣服熨得很整齊，你給我做很美味的飯菜，你站在陽臺上等我回家，晚上我哄你睡覺。

陽光下的林微微很恍惚，喃喃地說，你是微微?你是微微?每天陪在我身邊的就是微微，你終于回來了!

6

林微微有很奇怪的癥狀，常常會不記得很多人，常常會把誰誰誰誤認為其他人。

她的腦子里，除了喬石和林微微，她誰都不記得。更加不記得每日與她朝夕相對的汪東城。

是的，現在，我叫林微微，她叫喬石。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醉。

以前我不明白，到底愛一個人愛得有多深，才會變成他的樣子。可是現在我明白了，自從我愛上了林微微，我懂了。

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煩惱是很容易解決的，有些事情，只要你肯反過來看，便是另外一番光景。情之所至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是男誰是女，有什么關系呢?誰是林微微誰是喬石，哪怕從此世上再也沒有汪東城，又有什么關系呢?

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