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島嶼（組詩）

■子 川

無名島嶼（組詩）

■子 川

虛擬的往事

今天沒有早晨

雞沒有叫 昨天沒有夜晚

月亮沒有升起

我所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偽造的

照亮天堂的光

照不亮黑暗的前途

列車從杭州的夜幕中駛出……

曾經是你來我去

這次你來 與下次我去

意義有不同

其間發生過許多誤會

我們彼此原諒 也不刻意去忘記

如果清洗記憶能換取一大筆金錢

這事情一定有人愿意去做

我做不了 我只是有時覺得

簡單的活著多么不易

漢字的發音

愛，讀出來的聲音

有點像嘆息，也有點兒含混

似乎想說什么

卻往后吞咽了一下

這就使愛的聲音很輕柔

恨，用氣下挫

音節短，有點硬，不能持久

似有某種躲避

也許怕聲音一旦拖長

就恨不起來

快樂的語音有點拗口

煩惱的語氣，有著厭煩的表情

傷心，前一個音節較長

傷到心為止

苦悶音節短促

收在鼻音上，悶得直哼哼

利潤的發音有點滑膩

像勾人的妙女

專制的發音，卷舌，煞風景

專制與暴君同行

活，這個字

口形有點復雜，合口呼

上下唇合成阿Q沒畫好的圓圈

死比較簡單，齊齒呼，細聲

輕輕吐出，異常清晰

無名島嶼

探出你的臂膀

挽住我，在一個異常闊大的流動中

你一定是上帝的使者

為回報我往世今生或多或少的善良

讓我擺脫原欲的牽引

在這里找到綠樹

找到靜止

上帝點化我

在你寧靜的懷抱

成為林叢一潭沒有流向的水

降雨為我增添一些兄弟

而太陽的蒸騰使我失去一些兄弟

上帝說，你們來去自由

這里沒有塵世的污染

沒有化學物質模擬的花香草氣

電波也鉆不透這里的空氣

如果有幾只呆頭鵝，在水面上浮游

也別想象這里會有交頸鴛鴦

沒有長腳的蚊子

在草尖上飛

這里沒有時間的長針和短針

不需要公平與正義

沒有人關注太陽的行程

月亮的陰晴圓缺

任由它們輪番走過

來來去去，這里空氣靜好

我安詳呼吸

坐火車回家

出遠門坐火車

是一個詞匯的常規用法

現在我坐火車回家，從六朝舊都出發

經過一個小站，再經過一個小站

前方是家鄉

我的家鄉新修了鐵路，通了火車

只是沒了親人

春風蕩漾的日子

楊花一律輕佻，柳絮紛飛

我能想象到的春天，畫面有點滯重

對面座位上有一個鄉下老人

一路上自言自語：唉，有錢坐火車了

命也不長了

我想起那些沒有鐵路的日子

沒有火車汽笛

那時，父親拄著拐杖，母親的腰有點躬了

我離家出行

他們會傾巢出動，站在運河碼頭

長途汽車站的路旁

用眼睛送出去一程又一程

坐火車回家，是一個詞匯的新用法

我還不太能適應

我同樣不能適應墓園里的沉靜

常常，對著父母的墓碑

我還是不敢相信，他們就這么沒了

新修的鐵路把我跟家鄉連結

辭世的父母，把家鄉與我的死結解開

你要開車去哪里*

方向盤不在我的手中

車的型號與形狀無法識別

只知道發動機與我的心臟相關

紅顏色的燃料是我的血液

盡管這個世界上能源價格猛漲

你常常不顧及成本

無的放矢飆車

追不上前面的女孩

那是因為你沒有直線去走

撞上一棵樹

不是因為它擋了你的道

是樹上掛著許多閃光的東西

看花了你眼睛

你有時會違章停車

只為路邊有一只流浪貓

你搖下車窗 跟它咪咪唱和

或僅僅扮一個鬼臉

在最不該熄火的地方熄火

這里有點像國產改裝的國際品牌

酒后駕駛

車毀人未亡

只是生命的質地有所改變

只是我有時會想

你沒車的時候還能干點什么

*詩題借用范小青小說題

禮物

無法拒絕

舞臺 一個規定好的角色 一出悲劇

上帝負責把禮物送到

掉頭就走

什么也不想過問

射燈的光束 鎖定一個人

在遠離背景的前臺

在光圈里 他向想象中的蒼天

高舉起無助的兩臂

五幕劇

第一幕沒有預想的好

問題不在劇本

與舞臺的布景也無關

第二幕是兩個演員在對戲

你借角色的嘴

說出真相

你說出的真相

其實是一堆胡說八道

第三幕我告誡自己 不要泄露出去

第四幕 一片霞云遮住了夕照

霞云太像你出彩的演技

劇情原非如此

最后一幕 高潮沒有出現

燈光漸次熄滅

舞臺黑下來

最后一幕并不是第五幕

幕后人發現 第五幕的大幕

根本就沒有拉開

看見

又一次暗算

還是石頭 從看不見的地方砸下

短暫的轟響

碎片與火星飛出

后來我看見扔石頭的人了

她扔完石頭 把腦袋藏起來

屁股像鴕鳥翹在外面

我還看見爬山的人

無法貓下身 來不及躲閃

只能拿自己當一塊更硬的石頭

兩塊石頭

哪一塊傷得更重

從我所在的位置與角度

看不大清楚

我最后看見 風把塵埃吹下山澗

那些時間里的生命

漸漸塵埃落定

子川，江蘇省作協專業作家、曾在《詩刊》、《星星》、《詩探索》等刊發表作品及評論專題，出版《總也走不出的凹地》、《子川詩抄》、《背對時間》等7部專著，作品被50多種選本選錄，被收入大學教材，并被譯介到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