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西部農業之困
——發展困局

◎文/本刊記者 張義學

直面西部農業之困
——發展困局

◎文/本刊記者 張義學

我國西部地區是傳統的農業區，一些自然環境惡劣、礦產資源貧乏、交通狀況改善難度大、農業生產資料匱乏、農業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山區縣、邊遠縣，更是深深地陷入貧困的凹地中，無以自拔。

我國西部地區是傳統的農業區，改革開放30年來，東、西部經濟發展差距日益拉開，城鄉居民收入的擴大化，使西部農村成為我國最貧困的地區。

耕地資源少 糧食產量低

西部12省區市大約占據了我國國土面積的71%，從南到北兼有熱帶、亞熱帶、暖溫帶、溫帶、寒帶等不同氣候類型，光、熱、水等農業生產自然資源也南北差異，分布不均。地形更是復雜多樣，山地、丘陵、盆地、平原等種類齊全。西部地區遼闊的幅員，繁多的生物物種，構成了西部農業的多樣性、復雜性。

東、中、西部地區的耕地面積分別占全國耕地總面積的25%、37%、38%,西部地區耕地面積最大，而由于糧食產量低，農業產值卻最少。據本刊記者了解，在西部大開發的10多年來，大部分年份里西部農業的總產值只相當于東部地域的一半，與中部地區也相距很遠。“按照人均400公斤糧食的標準來講，西部省區市還一直達不到自給的要求。”陜西省政府決策咨詢委員會委員、農業專家史志誠憂心忡忡地說。

長期不合理的土地利用和多種自然災害的影響，使我國西部地區的自然生態環境日益脆弱，生態環境惡化的趨勢短期內不能得到有效遏制。傳統農業模式一度陷入“越窮越墾，越墾越窮”的怪圈，導致植被破壞過度，水土流失嚴重。西部地區（主要是西北地區）水土流失面積達到293.7萬平方千米，占到西部地區土地面積的42.9%，占到全國水土流失面積的82.6%。2004年我國國土管理部門的統計數據顯示，國土荒漠化高達27.5%，全國出現荒漠化比較集中的省區有8個，西部地區竟然占據7席，新疆最多，依次是內蒙古、西藏、甘肅、青海、陜西、寧夏。

為了緩解和遏制自然環境的進一步惡化，改善沙塵暴等給華北、華中等廣大地區帶來的生態污染，國家決策層在1998年推出“退耕還林，退耕還草”政策，“再造一個山川秀美的大西北”，并緊鑼密鼓地在西部地區實施。

本刊記者多次在陜北、陜南、甘南、隴西等地區采訪，已經能深切地感受到“退耕還林，退耕還草”后，生態環境改善后山區農村的變化。相信北京、西安、蘭州等大城市的讀者也能感覺到，最近幾年中沙塵暴天氣出現的頻率下降了。

毋庸置疑，“退耕還林”使西部省區耕地面積大大減少，足額的錢糧補助使農民此間并沒有受到較大的經濟損失。改革開放以來，尤其在西部開發過程中，交通網、工業化、城市化強力推進對于土地、水等農業資源的大量占用，又使原本薄弱的西部農業經濟雪上加霜。

王非/圖

資本外流多 農業融資難

2005年以前，農民肩上一直挑著三副沉重的擔子——各種農業稅、費、攤派，子女教育費，醫療費。本刊記者曾經在渭北旱原一些盛產蘋果的縣域調查采訪過，一個四口之家，年農業毛收入20000元，在當地無疑是小康之家了。雖然國家當時明令的農業特產稅是12%，同時加該稅的10%為某附加費，也就是13.2%了。但是，許多縣并沒有采用以農民的銷售收入來計稅的辦法征收，而是在蘋果才有手指頭那么大時預測產量，“預定”果價，預算稅收。

這種方法的“誤差率”有多高，不言而喻。僅這一項，農民實際負擔的稅負超過20%，個別的甚至達到50%以上。另加“農業稅”、一些“搭車收費”等亂攤派行為，該農家又得承擔400-500元。這戶小康之家僅稅費攤派就得支付4000-5000元，扣除4000元左右的生產資料投入，純收入也就剛剛過萬元。萬元收入應付四口之家的日常開支，捉襟見肘在所難免。

陜西省政府決咨委委員強文祥說，“一直以來，西部農民在貧瘠的土地上用更多的汗水換回不多的鈔票，卻無力把它積累下來，也不能投入到擴大或者改善農業生產中去。”農業資金就這樣流入國庫，流入城市，流入其他行業了。在2005年后，國家陸續取消各種農業稅、費，免除學雜費、課本錢，并給農村住宿學生發放生活補貼、給農民發種糧補貼后，這種局面才得以改善。

而國家在西部農業方面的投入也極其有限，有的地方雖有投資，但是“不到位”，農民在農業生產中無法享受到國家投入的實惠。記者曾經采訪過國家在定邊縣投入的引黃工程，這個花數十億元的工程把遠在寧夏的黃河水引到定邊縣的水庫中。由于后續資金不到位的原因，沒有修建毛細灌溉渠道，好多年也不能流入田間地頭，甚至不能解決嚴重缺水的定邊縣城用水。像這種“缺乏最后幾百米”的國家水利設施投入，在西部省市區，還有很多。據了解，這類惠民工程大多數是按照國家投入主體資金，地方財政（有的是農民自籌資金）負擔配套資金的模式來運作的。國家投入往往可以按時到位，但地方政府或者農民自籌款多有擱淺，最終浪費國家有限的財力。

農業融資難，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國目前有近10家大銀行，其中不乏世界500強企業，還有許多城市商業銀行和地域發展銀行。這些銀行的營業網點延伸到城市的各條街道。但是面向農村開展業務僅僅只有兩家——農村信用合作社和中國農業銀行。城市居民買車、買房等數十萬元的消費，交過一點“首付款”，只要提供一個收入證明，就有人為他們辦理好貸款手續。而有房、有地、有林產等家當的農民，貸款三、兩萬元不知有多難？

據本刊記者調查，在西部農村的上述兩家金融機構，開展農村住房抵押、經濟林產抵押貸款業務的微乎其微。農民在生產生活中用到的小額貸款，少部分通過抵押親戚、朋友的存折來獲得，大多數人則依靠民間高利貸來解決。一位搞果品貯藏和販運的小民營企業家向記者透露，“由于銀行面對農民放款量小和審批貸款苛刻的原因，我們拿到貸款所花的‘公關費’比利息還高。因此，遇到資金周轉困難，我們寧可付高息民間拆借。”

王非/圖

勞動力轉移 人才流失多

農業勞動力大量流失，西部地區（特別是貧困地區）長期淪為勞動力輸出基地，留守勞動力素質低下。我國人口密集區四川、重慶、陜西等，在改革開放以來逐步成為勞動力輸出大省。這些身份為“農民”的西部居民，走出家鄉后被稱為“農民工”、“民工”，大多數干起了產業工人的工作。有的人在家鄉附近做“季節工”，更多的是在遙遠的外鄉長年做“工人”——文化水平太低的，有力氣的做礦工、建筑工、力工，年輕一些的、有一定文化基礎的則能走進廠房、生產車間。本刊記者調查發現，留下的除了鄉村干部等少數農村精英人物外，更多的是老弱病殘幼等“沒本事”的人。

在這些年的勞動力轉移中，地方政府“功不可沒”。本刊記者觀察一些縣、市、區政府的工作報告發現，勞務輸出都是政府的一項重要工作。不少人口稠密的農業大縣和自然環境惡劣、農業基礎設施差的山區縣域，勞務輸出更是政府的重頭工作之一。“工資性收入”，在這些縣域的農民年收入中，已經超過50%，有的更高達75%。

這些沾沾自喜的地方政府報告，透露出西部農業發展的無奈，更透露出這些縣域經濟決策者的“束手無策”和平庸。

我們不能否認這些勞務輸出者給貧弱的西部農村帶回來一定的現金流，也不質疑這些流向城市的農村勞動力有不少人最終演變為“城市人”，為我國提高城鎮化率做貢獻。但我們擔心的是，農村發展的人才更多的留失了，誰來發展西部農村經濟？城市、城市發展掠奪走了更多的優秀農村人才——青壯年勞動力，西部農村的開發、發展靠誰來支撐？

農業發展中 科技含量低

總的來說，西部開發10多年來，國家在西部地區的科技方面的投入增幅比較大，但和全國科技領域的投入比對，所占比例并不高，增長幅度也沒有東部、中部省份高。如R&D（研究發展）經費投入2000年-2004年西部地區在全國的比重則分別是2.7%、15.2%、13.3%、14,5%。在西部地區科技研發總投入不高的前提下，即使西部地區在農業科技方面有所傾斜，也遠遠落后于中部地區，落后于東部地區。

在西部，除關中平原、四川盆地、河套地區等傳統的產糧基地外，更多的是農業資源欠發達區域，農業生產科技含量低、農業現代化水平不高，甚至很多縣域還是“黃牛拉犁鏵”的原始水平。

楊凌是我國著名的農科城，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西部各省的農業科學院等科研機構在全國的科研水平并不低，為什么西部農業的科技含量低呢？農業科技成果走不出大學的校門！“我們送技術上門，縣域領導不重視，地方財力不支持！”陜西省決策咨詢委員會委員，農業（果蔬深加工）專家陳錦屏教授氣憤地向本刊記者抱怨道，“我在陜北的貧困縣推廣紅棗烘干技術20多年，因為上述原因沒有產生多少效益。隔河相望的山西呂梁地區，由于領導重視，積極推廣我們的紅棗烘干技術，財政扶持農民建設烘干裝備，使紅棗業產生了良好的經濟效益，農民得到可觀的收入。”

王非/圖

近年來，在紅棗成熟的陰雨季節，作為身在陜西卻站在山西呂梁紅棗產區做紅棗烘干、貯藏、加工技術指導的陳錦屏教授，心里很不是滋味——河對岸的紅棗在陰雨中腐爛，陜北棗農在成熟季節遭遇到應該能避免的災害！

生產鏈條短 集約程度弱

由于西部自然地理環境制約，西部農業基礎地位薄弱，農業經營長期處在一種原始的、分散的、自給自足的經濟發展狀態中，農業產業集約化、規模化程度太低，農業現代化距離遙遠。

西部地區農業產業結構不合理，農業生產鏈條短。本刊記者了解到，截至目前，西部地區許多縣域農業經濟仍然是傳統的農耕經濟，農產品的貯藏、運輸、銷售等延伸產業，還完全依靠外地客商。而農產品的進一步深加工，則完全被客商放在了外地——銷售市場附近。西部地區農民，在低價出售糧食、果品等初級農產品后，僅僅能在農產品的人力分級挑選、手工包裝、搬運過程中賺取微小的辛苦錢而已。

從事果品貯藏販運的農民企業家張錄平先生告訴本刊記者，西部農業經濟的產業鏈條短，有長期國家在西部農業發展中投入不足的原因，有上述西部農民開發農業產業融資難的原因，還有一些縣域經濟的決策者重招商引資，輕本地企業發展的原因。他說，縣（市）級領導普遍“貪大圖快”，對于有投資數千萬、上億元意向的外地老板，敬若神明，放寬政策，許以厚報，數年間難以敲定和落實。而對于本地數十萬、數百萬資產規模的中小企業，則是不管不問，任其自生自滅。最終造成本地企業發展緩慢，外地資本引進不來，當地農業經濟依然落后的局面。

改革開放后，特別是西部大開發以來，西部地區也成長起來不少農業產業集群。比如“禮泉果品業”、“韓城花椒業”、“蒲城花炮業”、“興平土布業”等縣域經濟的產業集群雛形，這些產業集群既有“協會+公司+農戶”產銷一條龍模式，也松散地帶動了當地的人力資源市場。這種農村產業鏈條的延伸，對于西部農業發展來說，僅僅是初級化的雛形，離集約化、規模化的現代化農業來說，還有不少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