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李承明 蕭劍鋒
神木:拿什么拯救環境
◎文/本刊記者 李承明 蕭劍鋒
神木縣因煤而富,但分配格局失衡導致社會財富向少數人集中,一度呈現反差明顯的“縣富民貧”、“企富民貧”、“北富南貧”“寡富多貧”現象,收入差距超過基尼系數警戒“紅線”數十倍之多,由此帶來諸多社會矛盾。而資源極度開采致使的生態環境惡化或將成為神木發展的“阿喀琉斯之踵”。
煤炭成就了神木的經濟“神話”——從1978年改革開放伊始至2010年,神木縣生產總值由0.329億元上升到604.9億元,增長了1838倍;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由134元上升到140465元,增長了1048倍;財政收入由155.4萬元上升到131.46億元,增長了近8400倍,這一串輝煌的數字使神木成為陜西乃至西部的翹楚,2009年位列“全國百強縣”第44位。
煤炭給神木帶來了經濟上的繁榮,也帶來了巨大的生態問題。
神木縣煤炭探明儲量達500多億噸,目前全縣年產原煤約1億噸。煤炭如同強勁的發動機,帶動了神木經濟強勁崛起。走在神木的大街上,街道寬闊,高樓林立,隨處可以看見奔馳、悍馬、保時捷等一輛輛世界名車疾馳而過。
煤炭經濟也推動了當地小城鎮的迅速發展,在店塔、大柳塔等城鎮,高樓林立、賓館、洗浴中心、酒店一應俱全。走在街道上,就能明顯感覺到因煤炭經濟而產生的蓬勃發展活力迎面撲來。
經濟的繁榮卻無法掩蓋這片土地上的傷痕。隨著全縣煤礦和部分大型礦井的掠奪式開采,造成的山體崩塌、地表裂陷日漸增多。大柳塔鎮的秦家燕灣和李家畔村,店塔鎮前梁村、楊伙盤村,中雞鎮高家畔村、武成功村等也都遭遇了類似情況。大柳塔鎮三不拉村張家渠小組受大柳塔煤礦開采影響,目前已成為“地上死島”。
根據陜西省地震局的檢測數據顯示:2011年3月22日神木縣因采空區塌陷引發的地震距離前一次塌陷時間僅僅相隔20天。從2009年1月19日至2011年3月22日,榆林市各縣先后因塌陷、爆破等原因共發生地震22次,神木縣占到了16次,因塌陷引起的地震次數為全省最高。“塌陷根本原因就是過度開采”,當地一位官員告訴本刊記者。“埋藏淺、煤層厚的神木煤田很適宜大規模開采,且最容易形成集中連片的采空塌陷區。”隨著目前煤炭市場看好,企業為了追求利潤,許多煤礦都在超設計能力開采,這更加速了對地質環境的破壞。
記者了解到,神東公司大柳塔礦的設計生產能力為600萬噸/年,活雞兔礦為500萬噸/年,但目前兩礦實際生產能力已經超過2200萬噸/年;榆家梁礦設計時為500萬噸/年,現在擴張到了1800萬噸/年。
“神木縣位于陜北黃土丘陵和毛烏素沙漠的過渡地帶,生態環境很脆弱,一經破壞,幾乎無法恢復。”當地一位官員憂心忡忡。
“黃河水現在也受到了威脅。”這位官員還告訴記者,由于黃河支流——窟野河及上游烏蘭木倫河兩岸都是礦區,大量的洗煤廠廢水、廢渣直接排進河里,給黃河水帶來了污染。

百強縣的貧富反差
“地下千瘡百孔,地上環境惡化。”這位官員這樣總結煤炭給神木帶來的生態影響。他甚至不無擔心地說,30年后神木的煤炭經濟將走向衰落,更多人淪為“生態災民”。
水干了、地陷了、樹死了、人走了……記者在神木縣店塔鎮、中雞鎮看到許多搬遷空了的村莊撂下了一處又一處倒塌的房屋;廢棄的耕地裂開了一道又一道長長的“傷口”;附近的水庫已因采空塌陷而干涸。
采煤塌陷讓李家畔村二組走到了盡頭。這個曾經有71戶、300余口人的村子被整體搬遷。當地農民十分無奈地“被城鎮化”。
受到傷害的不僅是李家畔村。在今天經濟迅速增長的神木縣,因煤炭開采形成的采空塌陷區面積高達56平方公里,損毀耕地23萬多畝,1900戶6700多人成為“生態災民”。
一道道裂開的巨大縫隙、一棵棵隨滑落的土而傾斜的樹木、一條條橫陳在地上的裂縫、一座座錯裂破落的房子,當所有這些集中在一起時,初次看見的人都會以為這里曾經發生過強烈的地震。
神木縣店塔鎮紅旗村秦家燕灣的敗落,源于上世紀80年代神東公司進駐神木開始。2006年11月,秦家燕灣的村民便放棄了這座村子,200多口人全部搬遷到離舊址不到500米的新村。搬離了危險的房子,然而新村并沒有從根本上脫離危險——下面依然是神東公司榆家梁煤礦的開采范圍。
舊址不能居住了,為什么不離開這里遠遠的,相反還在采空區上修建房屋呢?村民說,原因主要有兩個,一個是經濟不允許,補償的搬遷費用并不多,到店塔鎮上買塊地都得15萬,根本買不起。二是“故土難離”。
讓村民們更為擔憂的是未來的生活。
村民武須信告訴記者,榆家梁煤礦給村民補償,標準是磚瓦房400元/平方米,窯洞200元/平方米,這樣算下來他家按戶可以補1.75萬元,另外再按每口人補2.13萬元的標準,他家兩口人獲得的補償一共近6萬元,而修建兩間新房,則花了8萬多元。“家里的積蓄都花光了,現在也沒了土地,吃菜吃糧都是買。”
“還想吃菜呢?”接過武須信的話頭,50多歲的折占娥說,“現在要山地沒山地,要川地沒川地,院子也沒有,去哪里種菜種糧啊?想一想直想掉淚。”
失去了土地,而煤礦補償的錢又遠遠不夠,許多人對未來的生活都處于一片迷惘之中。
和秦家燕灣不同,政府給李家畔村的村民統一在大柳塔鎮修建了經濟適用房,但村民們依然是買不起。村民高永澤說,新房子價格原來定的是800元/平方米,現在的標準則成了60平方米以下是800元/平方米,超過的部分是1100元/平方米。他家分到了一套108平方米的房子,總價超過了10萬元,“我們去哪里拿那么多的錢呢?”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塌陷區搬遷戶除了可以拿到一筆補償款外,每人每月還可以從煤礦上拿到一筆補償金。但根據煤礦與村民的協議,煤礦上補償金的支付不會超過20年。20年以后怎么辦?“煤一旦采完,煤老板拍屁股走人,我們的水澆地沒水灌溉,旱地因灰塵滿天而撂荒,到那時我們的后代可就被害慘了!” 對于這些失去了“根”的村民來說,他們對今后沒保障的生活感到恐慌。許多村民都向記者提了一個問題:“村子完了,土地沒了,我們今后該怎么辦?”

神木縣儼然變成了冉冉升起的“明星”,然而在這些耀眼的光環下顯現的不僅僅是生態環境問題,一系列社會發展問題亦逐步浮出水面,表現最為突出的就是越來越大的貧富差距和日益復雜的社會環境。“患不在寡、而在不均”,資源收益的初次分配導致的“二元結構”:神木縣北部資源豐富,經濟發展迅猛,而南部資源匱乏,主要依賴傳統農業,經濟發展緩慢,南北發展極不平衡,一方面是產煤鄉村、與煤炭資源“沾邊”的居民收入直線上升,一方面是以從事傳統農業生產為主的非產煤鄉村脫貧無路。神木在傳統的城鄉二元結構之外,一個“煤與非煤”的二元結構越來越引人注目。
煤炭經濟讓少數人暴富,民間傳言神木全縣資產上億者不下200人,這一數字雖有待考證。但在神木,少數人的暴富掩蓋了多數人的貧窮,財政增長速度遠遠快于居民收入,財政的富裕掩蓋了老百姓的貧窮確屬真相。
當地有這樣一句口頭禪,張家有錢一千萬,九個鄰居窮光蛋;加起平均算一算,家家都是富百萬。
神木縣西溝辦事處三道河村全村213戶村民擁有300多輛小轎車。村民孫明明父子四人自上世紀80年代末便全體投身煤礦,每年的分紅和工資使他們逐漸富裕。他家現在有3輛大車,2輛小轎車,家產早已過百萬。據他稱“他家在村里并不是最富裕的”。而跟高家堡鎮園則溝村一小隊主任郝輪懷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郝輪懷兩三間舊房里唯一的電器就是臺21英寸的舊電視。他告訴記者,這個區域不產煤,這幾年封山禁牧不能養羊了,他就靠種點玉米、雜糧有點收入,可都是靠天吃飯,這兩年特別干旱,收成不好,一年就能賣個不到兩千塊錢。
據受訪的眾多神木人稱,“煤炭開采極大地抬升了神木縣的物價和消費水平。神木縣城經常擁堵,打車難,日常消費相比西安有過之而無不及,房價甚至比西安還貴。”雖然有讓全國老百姓羨慕的福利,但在部分神木人的內心里,神木并不是一個適宜人居的地方。因此,絕大部分干部和煤老板都在西安買了房子。
神木縣在煤炭資源的快速開發中,社會治安也隨之惡化。陜西省社會治安綜合治理辦公室的一份統計表明,神木群眾安全感滿意率名次連年全省靠后。據調查了解,該縣每年都要發生數起命案,兩搶一盜案件更是時常發生。
煤炭資源的過度開采和煤化工等工業的快速發展,開發方與當地農民在收入上的巨大反差,社會矛盾不斷加深,村民大規模上訪明顯增多。
近年來,政府正努力通過加強教育、醫療、住房以及社會保障等投入,修正初次分配環節的畸形扭曲,一系列“兜底”的民生政策使“富財政、窮百姓”、“少數人富、多數人窮”的現象有所改觀。據了解,神木將和諧發展、包容性增長寫入了“十二五”規劃目標,提高居民財產性收入、引導富人群體性行善、實行村礦共建模式等有益探索,或許使當地的民怨漸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