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聯(lián)將領馮仲云的愛情傳奇

○ 許人俊

抗聯(lián)將領馮仲云的愛情傳奇

○ 許人俊

在中共老一輩革命家中，馮仲云是學歷高、擔任黨政軍職務多的傳奇人物之一。

1926年，馮仲云考入清華大學，次年5月在白色恐怖中加入中國共產黨，后擔任清華大學黨支部書記。學習期間，他數(shù)理化功課成績優(yōu)異，而且熟練掌握英文、法文等外語，是數(shù)學系的高才生，深受我國數(shù)學權威熊慶來的青睞。

馮仲云善于團結同學，組織能力強，是學生運動領袖。1930年，因參加五一勞動節(jié)示威游行，同劉瀾波、張靜之等人被捕入獄，半年后逃出監(jiān)獄。畢業(yè)后，清華大學數(shù)學系主任推薦他到哈爾濱商船學校擔任數(shù)學教授。

九一八事變后，他義憤填膺，隨即投身到東北抗日斗爭中，歷任中共北滿書記、東北抗日聯(lián)軍三路軍政治委員。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曾擔任蘇軍駐沈陽警備司令部副司令、松江省人民政府主席。1949年任松江省主席的同時，兼任哈爾濱工業(yè)大學校長。1953年進京，曾任北京圖書館館長、水利部和水利電力部副部長。

在漫漫的革命征途中，馮仲云不僅在東北嚴寒艱苦、血與火的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出生入死，而且在婚姻愛情上，堅貞不渝。

在東北抗日斗爭歷時14年的漫長歲月里，馮仲云與愛妻薛雯離別整整12年。兩人天各一方，一個戰(zhàn)斗在東北抗日戰(zhàn)場，一個在南方新四軍抗日，信息不通，生死不明。但兩人始終忠貞不渝，心心相印，婚姻關系堅如磐石。

他們紅色的愛情故事，不僅受到了陳云、彭真、林楓的高度贊揚，而且超越民族和國界，感動了朝鮮戰(zhàn)友金日成，堪稱人間傳奇。

青梅竹馬 深情至愛

馮仲云是江蘇武進縣人，自幼天資聰敏、好學上進，尤其擅長數(shù)學。他和薛雯住在魚米之鄉(xiāng)的同一個小鎮(zhèn)上，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馮仲云離開江南故鄉(xiāng)，到清華大學讀書后，兩人書信頻傳，依靠鴻雁南北傳情，心心相印。

1931年，馮仲云到哈爾濱商船學校擔任數(shù)學教授。為確保馮仲云有舒適的備課、交友環(huán)境，校方不僅給予優(yōu)厚的教學報酬，而且特地在學校附近，為他選擇了一套俄式住房作為宿舍。那里地處松花江畔，風景秀麗，環(huán)境安靜。馮仲云高興至極，馬上寫信告訴了薛雯，邀她趕來相聚成婚。薛雯剛剛高中畢業(yè)，同家人商議后，很快收拾行裝出發(fā)，北上哈爾濱。那年，薛雯芳齡十八，端莊秀氣。她初次離開家鄉(xiāng)，坐在火車上過長江、黃河，穿過山海關，終于安全抵達哈爾濱。

他們成婚后，生活相當幸福美滿。表面上看，他們的生活平靜、甜蜜，實際上他們的宿舍就是中共北滿省委的秘密活動據(jù)點。

馮仲云起先是中共哈爾濱江北區(qū)委宣傳部長，后擔任省委秘書長。薛雯和在哈爾濱電車廠當工人的侄子馮鉉都是中共黨員和秘密交通員。他們家成為中共地下工作者最理想的接頭地點。

中共滿洲省委書記羅登賢，從沈陽來哈爾濱指導工作時，總是在馮仲云家里召開省委骨干會議布置工作。著名抗日將領楊靖宇、趙尚志等也常來匯報工作。

1932年1月，中共在沈陽的地下組織機構遭到日本特務毀滅性破壞，無法開展活動。羅登賢決定在哈爾濱重新組建中共滿洲省委，繼續(xù)指揮東北地區(qū)的抗日救亡運動。此時，哈爾濱商船學校奉國民黨之命遷往山東青島，馮仲云夫婦沒有隨行，繼續(xù)留在哈爾濱。

中共滿洲省委秘書處依然設在馮仲云新搬的家里。羅登賢、李實等領導人，都住在他們家。

1933年初，羅登賢到上海擔任中華全國總工會上海局書記。8月底，羅登賢在南京雨花臺被國民黨反動派秘密殺害。馮仲云夫婦后來在哈爾濱聞訊后，悲痛萬分，后將女兒囡囡正式取名為馮憶羅，以志永遠紀念。

妻離子別 南北抗日

1934年春天，由于叛徒出賣，東北地下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馮仲云夫婦成為敵人重賞通緝的 “要犯”。中共滿洲省委決定讓馮仲云立即離開哈爾濱，到綏芬河安排布置建立（中蘇）國際交通站，并以中共滿洲省委代表的身份，加強對哈爾濱以東地區(qū)抗日武裝的領導。薛雯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南方家鄉(xiāng)，并參加了當?shù)氐叵曼h的活動。

離別的那一天，馮仲云特地從抗日根據(jù)地趕回哈爾濱和薛雯話別。馮仲云神情凝重地對薛雯說：“我們這次分離，有三種可能：一是短期分離，很快就會見面；二是長期分離，5年或10年后再見面；三是永遠見不了面，這次是永別了。但無論怎么樣，我們都要無愧于革命事業(yè)！”

隨后，馮仲云緊握薛雯的手，道了一聲多保重，轉身離去。薛雯含著淚水，望著他的背影遠遠消失……不久，薛雯在馮仲云妹妹陪同下，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著女兒，離開哈爾濱南下返回家鄉(xiāng)。她在上海接上了組織關系，后來以小學教師身份作掩護，先后在蘇南、蘇北地區(qū)參加了新四軍的抗日活動，歷時十多年。隨著時光消逝，他們的女兒馮憶羅，也在抗日風云中成長為14歲的小姑娘。小小年紀的她，從小受父母的熏陶，參加了新四軍。

在東北抗日救亡運動中，中共滿洲省委堅決執(zhí)行中共中央的抗日方針，堅持統(tǒng)一戰(zhàn)線，深入白山黑水的廣闊農村，開辟和建立抗日根據(jù)地，團結各族群眾，對日本侵略者開展游擊戰(zhàn)。以趙尚志、楊靖宇、李兆麟、周保中、馮仲云等為首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隊伍不斷發(fā)展壯大，先后組成11個軍，編為三路大軍，在黑龍江遼闊的平原和山林里，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鼓舞了全國人民抗日救亡的士氣。

這期間，東北黨組織與中共中央失去了聯(lián)系，斗爭更加艱難。由于“左”傾錯誤的干擾，東北抗日聯(lián)軍傷亡慘重，十多萬抗日大軍逐漸損失到只剩下數(shù)千人。

為了避敵鋒芒，保存實力，1940年冬季，經(jīng)蘇聯(lián)遠東軍區(qū)同意，東北抗日聯(lián)軍剩余部隊分批分期越過中蘇邊境，轉移撤退到蘇聯(lián)境內休整、集訓，以利再戰(zhàn)。

巧遇金日成 深結戰(zhàn)友情

蘇聯(lián)遠東伯力附近有一片廣袤的野林地，靠近黑龍江岸邊，與中國只有一江之隔。從1940年10月起，東北抗聯(lián)部隊就在江水枯減和封凍季節(jié)，開始零零星星地越境入蘇尋求幫助。后來，抗聯(lián)部隊派出馮仲云、周保中、趙尚志等領導人到西伯利亞伯力城，與蘇聯(lián)遠東軍區(qū)接觸、開會協(xié)商，雙方確定在那里設立南北兩個野營基地，收留抗聯(lián)部隊。

1941年后，各路抗日聯(lián)軍先后從中國黑龍江省大、小興安嶺和三江平原一帶，分期分批撤移至伯力城野營基地休整訓練。

抗聯(lián)部隊來到野營基地，雖然暫時告別戰(zhàn)場，脫離戰(zhàn)火硝煙，但這里也不同于軍校，生活依然緊張、辛苦、勞累。每天都安排有繁重的軍事訓練和政治文化學習。起初軍事上由崔石泉 （即后來的朝鮮崔庸健大將）負責，政治上由馮仲云負責，后來從莫斯科又派來在蘇聯(lián)治病的王松（即劉亞樓）。

在野營基地期間，馮仲云還結識了朝鮮的金日成，并成為要好的朋友。金日成欣賞馮仲云知識淵博、為人正派、抗日堅定、打仗勇敢，兩人經(jīng)常結伴而行，相互交談，推心置腹，感情至深。

秋日的夜晚，月亮升起時，金日成發(fā)現(xiàn)馮仲云往往喜歡獨自在江邊和森林里散步，時而面向中國方向，仰望星空明月，時而放聲高唱雄壯的《國際歌》，時而又低聲吟唱兒女情長的《秋水伊人》。

金日成知道此時的馮仲云正觸景生情，思念遠方的妻子薛雯。他理解馮仲云戀妻的心情。夫妻離別十年了，音信全無，生死不明。當時，野營基地許多抗聯(lián)干部，在環(huán)境稍許安定的情況下，相繼結婚建立家庭。

有一次，金日成開玩笑地對馮仲云說：“我們這個野營基地里，有許多漂亮的朝鮮姑娘，她們都很好，我給你介紹一個吧，你看怎么樣？”

馮仲云感謝金日成的關心，他接著表示：“薛雯是我最心愛的妻子，我要堅守離別時的諾言，一定要等到同她團聚，我相信這一天很快會到來。”

馮仲云在愛情上堅貞不渝的故事，在抗聯(lián)戰(zhàn)友中成為美談，受到人們的普遍稱贊和敬佩。數(shù)十年后金日成談及此事，依然記憶猶新。

1945年8月8日，蘇聯(lián)對日本正式宣戰(zhàn)。

9月初，大批抗聯(lián)將士分期登上蘇聯(lián)飛機返回中國東北和朝鮮，配合蘇聯(lián)遠東軍搶占戰(zhàn)略要地。其中，沈陽由馮仲云負責。

回國后為便于工作，他們在東北各大城市分別擔任蘇軍駐當?shù)鼐瘋渌玖畈康母彼玖睢ｑT仲云任沈陽蘇軍警備司令部副司令。

中共中央東北局組成后，馮仲云參加陳云、彭真等主持的工作會議，分析研究當時國內外的形勢。

11月初，陳云、彭真指示馮仲云北上黑龍江。此時，國民黨已經(jīng)委派省主席和市長進駐哈爾濱，但哈爾濱周圍地區(qū)卻為中共領導的民主聯(lián)軍所控制。1946年4月，在松江省人民代表大會上，大家通過無記名投票方式，選舉馮仲云任松江省主席。

此時馮仲云與薛雯離別已有12年，他深深思念妻兒，但又不知他們的消息，只好默默地等待。同樣，薛雯在新四軍里，也時刻思念著馮仲云，經(jīng)常四處打聽他的消息。一天，新四軍的戰(zhàn)友興奮地告訴她，馮仲云在東北松江省已經(jīng)當選人民政府主席。不久，組織安排薛雯帶著孩子前往哈爾濱與馮仲云團聚。他們經(jīng)過蘇北、山東解放區(qū)渡海到達安東，在蕭華的幫助下繞道朝鮮，到達哈爾濱。

正在哈爾濱工作的中共東北局陳云、彭真、林彪、林楓也為之高興，他們在哈爾濱市區(qū)一公園附近的小飯店，設宴招待馮仲云夫婦，熱烈慶賀他們團聚。大家相互戲說：“女同志要好好向薛雯同志學習！”“男同志要好好向馮仲云同志學習！”從此，馮仲云夫婦忠貞不渝的愛情故事，在東北民主聯(lián)軍中廣為流傳。

1953年，馮仲云離開長期戰(zhàn)斗、工作的哈爾濱，到北京先后擔任北京圖書館館長，水利部、水利電力部副部長，主管科研、教育，兼任華東水利科學院院長，一心一意致力培養(yǎng)水電科技人才。

1955年國慶節(jié)前夕，國務院在中南海懷仁堂隆重舉行授銜授勛儀式，毛澤東親自為馮仲云頒發(fā)“一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當時他和妻子薛雯還應周恩來邀請出席了慶祝酒會及晚會，他興奮極了，稱兩枚一級勛章是黨和人民給他的最高獎賞，決心鞠躬盡瘁，忠心報國。

友情無國界 感動金日成

當年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戰(zhàn)友金日成，回國后擔任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首相。金日成一直惦記中國戰(zhàn)友馮仲云，曾經(jīng)多次邀請馮仲云赴平壤訪問。但馮仲云實在是工作太忙，訪朝之事始終未能成行。

朝鮮戰(zhàn)爭結束后，金日成首相多次來北京訪問。訪問期間，周恩來特意點名邀馮仲云陪同參觀訪問。

1958年9月，中朝合作建設的水豐電站勝利建成，朝鮮隆重舉行落成典禮，邀請中國派代表團出席。周恩來指派馮仲云率中國水利電力部代表團前往朝鮮。

金日成首相、崔庸健委員長等，在平壤熱烈歡迎抗日老戰(zhàn)友馮仲云等一行，親自陪同馮仲云率代表團前往水豐電站參加慶典和參觀訪問。訪問期間，金日成特地安排馮仲云同抗日老戰(zhàn)友會面、合影留念。崔庸健還熱情邀請馮仲云到家里做客，安排馮仲云同自己及孩子們在家里合影留念。

1968年2月，馮仲云被誣蔑為“蘇修”特務遭關押囚禁，3月17日，含冤去世。

1977年冬，中共中央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隆重舉行馮仲云骨灰安放儀式。陳云同志懷著悲痛心情，代表中共中央出席老戰(zhàn)友的骨灰安放儀式。他緩步走到薛雯面前，緊握她的手親切安慰，囑咐孩子們照顧好老人。

1989年，金日成接見中國科學院代表團時，特意打聽馮仲云及家人的情況，得知他在“文革”中已經(jīng)去世，內心極為悲痛，當即委托中國科學院代表團給馮仲云的遺孀及子女帶去禮品和問候。

1992年4月，應朝鮮勞動黨中央黨史研究所邀請，薛雯帶孩子們前去參加金日成主席八十壽辰慶典。

金日成在國賓館熱情接待了薛雯及其家人，接待規(guī)格相當高，除安排和他們一家人合影留念外，還熱情設宴招待。

接見時，金日成緊緊握著薛雯的手，笑著說：“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你，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樣。在艱苦的抗日斗爭中，仲云同志經(jīng)常同我提起你。”宴請時，金日成又特意安排薛雯坐在身邊親切交談。他用很長時間回顧往事，興奮談論自己與馮仲云的戰(zhàn)斗情誼，并特別談到馮仲云對薛雯和兒女的深情思念。有時甚至開玩笑說：“當時，我們部隊里有好多女孩子，包括朝鮮姑娘及戰(zhàn)友都想給他介紹一個。但他都拒絕了，他總是說：‘我在國內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等到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我們一定會團聚的！’”金日成說完后哈哈大笑。接著又繼續(xù)說：“后來，我聽說你們離散12年后終于團聚了，我感到特別高興！”同時，他蹺起大拇指夸贊道：“仲云同志是好樣的，是具有高尚情操的好同志！”

金日成宴請后，朝鮮中央黨史研究所又精心安排薛雯與馮仲云當年一起抗日的女戰(zhàn)友聚會。其中有朝鮮原委員長崔庸健的妻子王玉環(huán)、原國防部長崔光的妻子金玉姬、原抗日高級將領金京石的妻子李淑貞、原抗日高級將領姜信泰的妻子樸京淑等。這些老戰(zhàn)友過去同馮仲云都十分熟悉，聚會時都紛紛向薛雯介紹馮仲云在抗聯(lián)斗爭的許多故事。她們說：“因為馮仲云是近視眼，眼鏡成為他最寶貴的東西，但是在戰(zhàn)斗中難免會摔破，女同志經(jīng)常幫他把摔破的鏡片，拼好用線綁起來。有時他的眼鏡腿斷了，大家就找小樹枝綁上代替。”

女戰(zhàn)友們談得最多、最感人的故事，還是馮仲云在戰(zhàn)斗間隙思念薛雯和女兒的情景：每到秋天夜里，馮仲云經(jīng)常獨自一人，漫步在樹林里、月光下，吟唱郭沫若的《湘累》。他唱著，女戰(zhàn)友們躲在樹林里偷偷地聽，久而久之，大家都學會了。聚會時，女戰(zhàn)友們情不自禁地圍著薛雯唱起歌來，其景感人，其情動人。

1994年初，薛雯原定9月去朝鮮拜訪金日成。7月8日，金日成突然病故，薛雯深感悲痛。她當時正遠在美國探親，立即派女兒馮憶羅、兒子馮松光趕往朝鮮替她吊唁。在平壤吊唁大廳，正在參加守靈的金正日接見了他們，親切地說：“我們將一如既往，歡迎你們經(jīng)常來訪問，我們將比金主席在世時更好地招待你們。”

1994年9月，薛雯按照原定計劃帶領女兒、兒子、孫子、重孫四代人赴朝鮮訪問，集體吊唁金日成。金正日親切接見了他們。馮仲云一家人受到了朝鮮勞動黨和朝鮮人民的熱情歡迎和接待。此后，朝鮮大使館經(jīng)常安排馮仲云的家人，赴朝鮮休養(yǎng)、參觀訪問。

2008年春節(jié)，馮仲云誕生100周年，水利部在北京京西賓館隆重舉行紀念大會。朝鮮駐華大使出席大會，代表朝鮮黨和人民對馮仲云的革命一生作了高度評價，并希望老一輩領導人培養(yǎng)的兩國戰(zhàn)斗友情永遠得到繼承和發(f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