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焚
獻詩(選三)
靈焚

誰能告訴我真相?誰來領取這團尚未點燃的火焰?
回聲總在赴約的路上,夜晚總是過于遼闊……
在這世上的圓滿之夜,為了那許許多多并不圓滿的一聲長嘆……
這是審美主體與對象的關系。我,常常需要對自己如是說……
此生從一組散文詩里吐出來,我已經無法站立……
回聲總在赴約的路上,夜晚總是過于遼闊……
1
膨脹的聲音慢慢松弛了,時間微風細雨般柔軟。
紙簍里一團團被揉皺的細節,曾經從你音色飽滿的峰巒松果般滾落。
剩下的夜晚平靜了下來。
我們重新沐浴,在彼此的夢里召回零零碎碎的意識組裝松散的記憶。等到了清晨,再用露水漱口,然后在餐桌上擺開盛滿鳥鳴的盤子。
2
這是用花香調味的上午,太陽已經準備好足夠的光芒。
讓大地補充營養,植物養好精神,河流蓄積入海的力量。
白天,心情總被生活劈開兩半,我們用來相遇的位置堵塞著玻璃的反光。中間消失在眩目的倒影里,左右關閉,眼前只有一條街道光滑的疤痕。
需要避開反光,我們不能成為傷口的一部分。
3
正午已過,我們各自退到邊緣,根據影子辨認風的去向。
來,先讓身體調好上下的緯度,以及雙臂相互纏繞的斜角、弧線。還有,那凌空飛翔時呼吸的節奏、氣溫的冷熱、氣流的厚薄等等,都需要確認。
身體每一個部位都需要一一調整,根據白晝和聲音的尺寸。
注意!若夕陽太沉,山巒已被晚霞壓彎,不能讓光線割破汗珠的皮膚,每一粒都必須是完整的,雙目含情捧著,一直保留到夜色降臨時,在呼吸里種下那些體溫。
4
回聲正在赴約的路上,夜晚過于遼闊。
別擔心,星光即使單薄,那一片忠貞的藍,足以讓我辨別深處的景色。
還有角度,深藏在抵達的瞬間。當火苗從茂密的觸覺里睜開眼睛,夜晚的入口將自然洞開。你打開鏡子的湖面,讓身體涂抹一層月光,照亮即將開始的旅程。
然后,在音樂吹動波紋之前,讓親昵先從語言的角度接觸火焰、潮水、巖石,以及花朵。
并確認好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在這世上的圓滿之夜,為了那許許多多并不圓滿的一聲長嘆……
1
把臉朝向你的那一瞬,咽下淚水,然后,取出珍藏三十年的一聲嘆息之后,再取出一枚經年的堅貞,盡管心情如此銹跡斑斑,像窗臺上的那枚返潮的月亮。
我把這些平生僅有的全部家產,都典當給了今夜的理智,為了換來五分鐘的勇氣,讓情感獲得僅僅一分鐘的松綁。
一分鐘已經足夠了,六十秒的擁有不在于長短,而在于圓滿。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要你也能夠用足一分鐘,為我滿滿地敞開,與夢相遇,與極限飛翔。
這一分鐘就是今夜的命名。此時,天地的界限模糊。上下的距離歸零。
我們正在接受一顆果實的旅程。
2
誰能夠為我把月光再挪動一些?應該更近一些,這是中秋的月亮呀!讓我可以看清已經陌生的臉,看清你額上三十年來的皺紋所堆積的生計和滄桑。
我們,三十年前本來就應該相遇呀!
曾經的天涯共此時,此時的此時共天涯。
空間的格局只是一個念頭的反轉,當一縷青絲被初夜的疼痛咬傷,妝鏡里豐腴的春色,再也填不滿夜晚的空洞,此時慌亂的鬢毛,仍然抱著疼痛不愿松手。
既然無法更改時間的定性,那就更新時間的版本吧!
讓今夜的月色升級,從遙遠的照耀到相互觸摸著流淌。
“如果今夜的一分鐘可以領取積攢了半輩子的等待,你是否愿意抵押這一夜,為后半生的日子賒賬?”你說。
聲音濺起月色,破碎時幾乎讓人夠不著聲響。
3
此時,只有月色流淌。
我們逼近生命的攻勢一路突破密布的呼救直達世界的內心。這是兩個人的世界,只有奔騰的大水朝著月色決口。
世界抱著我們流淌。
我們抱著夜晚流淌。
此時,你成為一種流,一種柔軟的事物在血脈里上路,帶著我在一分鐘里遠行。
——生命的蠕動以一群花瓣的形式演繹銷魂。在果實到來之前,一個夜晚正在完成所有季節的花開。
此時,只有一分種,色彩、芳香、靈魂與肉體……生命的細節悉數出場。
當你說出為我流淌,星辰搖曳,樹影婆娑,陰陽閉合有序,五行蓓蕾般打開……
這是天地相遇的語言,比流淌更柔軟。
一滴月色滿載著一分鐘的旅程,溫潤、豐滿……
這是審美主體與對象的關系。我,常常需要對自己如是說……
1
作為審美主體,人與對象的關系應該是有性別的。
你,只能把她們放在遠處,盡管她們就在伸手可觸的前方,因為她們是風景。
那種美麗必須與距離有關,與抽象有關。讓你靜靜地想著,遠遠地看著,往還于空中的視線也要柔和,甚至呼吸也不能擦破空氣表層,不能留下甜蜜的傷痕。
用文字的瓜果作為糧食果腹,這樣的日子對你已經足夠了。祝福結成的那些花朵,你一朵也不能送出。有人想要?那就任意摘取吧!
而你只能用芳香為她們擦去感動的淚,傷心的淚。
那些芳香是無形的,卻是有感的,只有用心的人才能領取它的形態、體質,以及含量。
而那些忍春的雨滴也只能在指尖舞蹈,然后讓時間一片一片慢慢收走她的質感,這些都不能被心靈過多儲存,心靈的河床早已持續在警戒的水位。
2
風景,最初的出現就在這種水位的彼岸,在一湖心靈的彼岸,中間盡是風雨的疆土。歷史的車轍和舟楫指出的風向都是徒勞,歲月早已磨平了那些無獲而歸的往事。
有時,不能抵達,所以才美,美得讓人需要學會拒絕。不,應該說必須學會確認自己的位置。風景總在前方,所謂的進入、捕獲、擁有……那些,都只是夢。
清晨,當大地端出鳥鳴,陽光把花瓣的眼簾打開,周遭的事物就會從心情里動身。
在日常的路上,無法割舍的牽扯總是說變臉就變臉的。
所以,你只能學會在文字里私奔山水,選擇一路干干凈凈的天空。
這是你靠近風景的唯一形式?
不,這是風景之所以成為風景的唯一可能。
3
你不是另外世界里的一行詩句,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向往的時空里用身體舞蹈。
現實,從話語、情緒、具體到每一種表情,甚至每一次從身心狀態中掏出來的某種態度的取舍。活著,除了一如既往地懷揣真誠,真誠的心跳是最干凈的。你甚至不斷重復表達著,不要擔心,真誠的菱角不會戳破饋贈時那一層陽光的明媚包裹。
而溫度更是戳不破的,即使最后只是心情的碎屑,也會把世態表層的冰凌融解。愛,此時才能到達那些渴望的內心,皺褶的內心。
她們,也許還在呼喚,你也多么愿意把河流沖積大地的力量用來傳遞她們的聲音,讓風景因為你的出場釋放出每一種季節的鶯飛草長、鳥語花香。
而你只是風景面前的過客呀!就連自己曾經來過的影子也無法帶走。
你與風景的關系,決定了你與呼喚的關系。不敢流連因為不能流連。既然她們是風景,自然會微笑著抱緊你對審美的堅守,以及你的存在對于她們的意義。
簡介:靈焚,本名林美茂,上世紀60年代生于福建,現居北京,大學哲學教師。出版有散文詩集《情人》、《靈焚的散文詩》,哲學論著《靈肉之境——柏拉圖哲學人論思想研究》,譯著《歐美的公與私》等。散文詩作品散見各種文學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