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三短

［梅林橫笛］

男人有三短

［梅林橫笛］

既然食了人間煙火，父母們可以不論官階、藐視物質，但自家養的孩子，總是會放在心頭與人家比一比的。我6歲時，伯父家的堂兄結婚，父母要帶我共赴喜宴。動身之前，母親將我周身上下細細打量，忍不住搖頭嘆息：“唉，還是單薄，新衣服撐不起來。”父親聽了，倒在一旁哈哈大笑，笑罷又很嚴肅地講：“自家皆俊男。男人有三短：貪杯厭學腰不直。”

此三短，既因個人放任，也有外界誘惑，但大抵應屬后天養成，父母無須承擔遺傳責任，卻負有嚴加管教之使命。于我而言，數十年間，父母可謂不遺余力。

學，真乃世上頭等苦事。學無止境，精進尤難，否則為何人多厭學？

如今回想，那些年每天晃在父母眼皮底下，學業上若想偷奸耍滑，真是難度極大的一件事。晚間，母親常常輕輕踱入書房，從我的腦后向下俯視：“今天作業做完了？”

“當然，一道題都不差。”

“哦，那就趕緊休息，別熬夜了。”

我自會據理力爭：“在看《水滸傳》呢，不是說好擴大知識面嗎？”

唉，仰人鼻息的日子里，我想方設法對抗著父母——放學之后，我掏鳥窩、游野泳、爬土山、入林海……每每玩得不亦樂乎。慢騰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卻開始為遲歸編一個最好的借口，更要想著如何盡快完成滿書包的作業。

不管怎樣，終究受了多年訓誡，如今分門獨立，自忖尚算得上好學——讀了理科改文科，學科修了百十門，各種證書也裝了大半個抽屜。周末閑暇，第一位的選擇就是奔向圖書大廈，買回來的書整整齊齊碼滿了五個大書架。最近新換一份工作，更開始惡補太多知識。建功立業不敢談，終歸要不辱使命吧。

母親對男人飲酒絕難容忍，當年父親在湖南工作，她幾經輾轉前往探親，結果打掃房間時在父親床下搜出四五個白酒瓶來。為這，母親竟然要立刻抽身返回，父親好話說了幾籮筐，還有同事們在一旁作證，母親方才息了怒氣。可見，男人貪杯實在是要不得。

其實，母親真的是冤枉了父親。自我長大成人，逢年過節的家宴上，父親會允許我小酌兩杯，但也僅僅限于兩杯，接著就“以身作則”將酒壺撤下，并且對我現場說法：“酒貴在品，而不是醉。”

曾幾何時，我曾在心頭暗暗發誓：將來掙到錢后，一定要遍飲天下美酒。及至大學畢業，經濟上能夠獨立，手上握著鈔票，卻對酒沒了什么興趣。

父親卻漸漸老了，后來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帶回些酒以示孝敬。父親理解我手拎肩扛的不易，各種酒都會飲上一小杯，并且笑稱口感極好。我想，若論酒的消耗，中國應以北京為最，這自然與其首都地位特殊，八方賓客往來頻繁有關。而我如今身處京城，除非實難逃脫的應酬，從來都是滴酒不沾，這當然得益于父母當初的教誨。

按照父親的“三短”理論，厭學屬于自暴自棄不求上進，貪杯使人頭腦發昏思路不清，但男人如果“腰不直”，那就涉及到做人的骨氣，斷不可掉以輕心等閑視之。

父親拋出他的理論時，尚處于“文革”時期，想來與那時政治高壓之下，頗多男人不得不屈身彎腰有關。只是現今國家昌明，物質生活也大大改善，環顧左右，“腰不直”的男人反倒更多了起來。

我得承認，自己內心蠻虛榮的。別的不講，僅僅屬于個人的衣服，在家里就掛滿了三個衣柜。倒不是數量很多，而是每件衣服都不忍折疊，全那么順直地掛著，自然需要這樣大的空間。我不希望里面腰板挺直，外面衣服皺皺巴巴，倒讓人以為是身子不夠端正！

過去這許多年，我一直是這樣堅持。起初，只為讓自己得到些許寬慰，時間長了，我又有了新的發現——對大多數人而言，當你挺直腰板站在他的面前，他反而會覺得是一種真正的尊重。于人于己，其實都是快樂，自然不必更弦易轍，那就繼續這樣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