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梅華麗
富春江上一日行
□撰文/梅華麗

富春江是我國著名風景區,位于錢塘江的上游。自從東漢初年嚴子陵隱居于此以后,這一帶真是“人杰地靈”,出了不少文人墨客。悠悠兩千年間,稱頌富春山水和嚴子陵的詩詞文章比比皆是。到了元朝,李桓名詩《富春舟中》開頭兩句便是“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從此,許多人就說“富春山水之勝,甲于天下”了。暢游桂林時,我曾把這句話告訴一些廣西人。他們大為不服,因為聽慣了“桂林山水甲天下”,要把這個“甲”字讓出來,自然舍不得。其實,賞山水,有似觀畫,各有千秋,各有所愛。富春和桂林兩地,有個共同特點:山山水水緊相連。不過,桂林“水作青羅帶,山為碧玉簪”,以秀媚、纖巧、雅麗勝;富春則“山頭掛天根插水”,“錦峰繡嶺云氣深”,以清逸、雄偉、險峻勝。
要把富春江游遍,至少需要十天半月,可我這次卻只有一天,所以選擇了“要中之要”的嚴子陵釣臺。
一早從杭州出發,乘船直奔釣臺。因為時間緊迫,富陽、桐廬都來不及停留,只是在船頭凝神遠望而已。八時半船泊東梓關,抬頭遙望,只見遠處山峰隱隱,于是想起東梓附近舊游之地,兩大名勝古跡:申屠山和天子崗。
申屠山屬富陽縣,在富春江南岸,離東梓只有3公里左右。宋朝人陳剛審有《申屠山記》一篇,說這個山“峰巒重疊,端若拱揖,應接不暇。湍水怪石,神刻鬼劃,千巧萬狀。中有平田,如設萬席。挺然僧寺,出于林表。佳木修竹,左右交翠。此申屠剛遠新室(王莽篡漢,改國號為新)之禍,申屠蟠晦黨錮之名,避地結廬,于今千載,子孫永焉。支派分衍,至百余室。因姓而名其山,復以申屠志其地”。原來山上有一古廟名大雄寺,建于唐長興三年。唐末有一高僧禪月,曾在寺內畫十六羅漢(羅漢系印度傳入,本來只有十六,宋時有人不識梵文,搞錯譯名,把難提蜜多羅羅漢和賓度盧普羅陀羅漢各一分為二,從此變成十八)栩栩如生。據傳第十六尊,還是照著他自已的相貌畫的。這位高僧工詩善畫。剛到杭州,住在給事郎羅隱的家里,作詩甚多,中有名句“一并一缽垂垂志,萬水千山得得來”。羅隱甚為贊賞,推薦給吳越王錢镠。錢镠見其所獻詩中有句“一劍寒霜十四州”,就命人請他把“十四州”改成“四十州”。因為當時唐室凌夷,群雄并起。錢镠在占領吳越十四州之后,想南取王審知的福州,北取楊行密的揚州,拓“十四州”為“四十州”。然而這位禪月和尚,偏偏不買他的賬,答道:“州亦不可添,詩亦不可改。孤云野鶴,何天不可飛?”說完拿了錫杖,離開杭州,就到此山,在大雄寺內留下真跡。
天子崗一名白鶴峰。因山石皆烏色,奇形怪狀,又名烏石山,離東梓關5公里左右,同申屠山遙遙相對。東漢孝子孫鐘把母親葬在這里。孫鐘即是孫策、孫權的爺爺。因為孫子做了皇帝,有人就說太奶奶葬的地方風水好,所以就稱之為天子崗了。妙就妙在這座山是這一帶的最高峰,頂上有一塊大平地。站在崗上近覷,群山環繞腳下,有似百官朝天子,倒有點“碧眼兒坐領江東”的氣概。遠眺,江水曲曲彎彎,大桐洲上綠樹環繞,桃花盛開季節,堆錦疊繡,五彩繽紛,使人眼花繚亂。環山四周,有小蓬萊、仙人洞、百步山、樂村廟、天香寺等數十處名勝古跡。
“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船過桐廬,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一見大喜:桐廬江景,自古稱道煙雨。前幾次過桐廬都沒有看到桐江煙雨,今天趕上船發,細雨霏霏。近覷,水面漣漪回環不絕,山影樹影連成一片,無風自搖;遠看,“綠樹蒼煙望欲迷”,但見遠山長,云山亂,近山青;岸邊,幾位釣客身披雨衣,執竿凝神而坐;江中,幾葉漁舟乘雨下網,漁翁蓑衣箬笠,全神貫注……正是一幅絕妙“春江煙雨圖”。
船行五六里,右岸峭壁高聳,群山連綿不絕。這就是有名的牛山,又名牌門山。從東到西,恰巧十里,所以又稱十里牌門。內逼山,外瞰江,山路崎嶇,古為閩廣皖浙通道,現在已經修為公路。
過十里牌門,再行十余里,透過煙雨,可見富春江水電站的大壩橫截江面。此壩高僅36米,只有新安江大壩的三分之一多一點。壩內壩外,水位相差二三十米。船過大壩,先要進入壩內船塢,然后關上后門閘門放水,等水漲船高,與壩內水庫水面平齊,前門閘門才徐徐落入水中,船即穿閘門駛入富春江水庫。
船穿壩而出,便進入一個“神仙世界”:眼前萬頃碧波,漸遠漸窄;兩岸重重青山,愈遠愈高;山逼水濱,群峰倒影,水上水下,兩個世界。這就是富春江最主要的風景區——嚴子陵釣臺。
這里原名嚴瀨。20世紀60年代,利用兩山夾峙的自然條件,建設富春江水電站,修了一個水庫,灘深流急的嚴瀨便成了一個波平如鏡的人工湖。船就停在離水壩1里多路的地方。原來沿江有一條小路直通釣臺,修了水庫,路已淹沒,去釣臺必須坐蘆茨公社的渡船,在水庫上行三四里,方始到達釣臺腳下。
所謂釣臺,其實是突出富春山腰的兩塊大磐石,高度相仿,東西對峙,天造地設,鬼斧神工,確是天下少見。富春山一名嚴陵山,在桐廬縣城西40里。山高193米,迤邐七八里。《圖經》上說:“嚴陵山清麗奇絕,號錦峰繡嶺。”
到釣臺腳下,天又下起雨來。冒雨上山,原來那條用整整齊齊的條石鋪成的登山大道,已經不見。只有一條小路,蓬草荊棘,牽衣刺脛,十分難走。
雨愈下愈密,披蘿拂草而上,游興絲毫未減。半小時余,到了連接東西兩臺的一條山脊上。中間有一石亭,用七八十塊條石砌嵌而成,不用一根木料,也不用一點水泥。長方形,面積約近20平方米,式樣樸素大方。這就是過去的雙清亭了。
東西釣臺上面原來都沒有建筑。一直到明朝正統元年(1436),嚴州知府萬觀,在東西兩臺各建一亭,刻石為額,東曰“不事王侯”,西曰“高尚其志”,明末被毀。到清乾隆十九年(1754),再由羅氏兄弟復建。西臺亭上石額改為“留絲一鼎”,東臺亭上石額改為“垂竿百尺”。后來,西臺亭又遭到破壞,到民國初年再重建。除這兩個石亭,1925年廣東人陳煥之又在這個山脊上建了這座雙清亭。現在亭上石額已被砸毀。左右石柱上的對聯,字跡尚約略可辨:“遠道息塵勞,向此間坐石看云,放懷宇宙;高臺瞻勝跡,羨當日耕山釣水,俯視王侯。”
在雙清亭休息片刻,再緩步走上東臺。離東臺右前方一兩米的地方,有一個大石筍直起幽谷。人撲在臺上,幾乎伸手可以摸到;從右邊望過去,姿態奇特,恰似送子觀音;從背后看,又像一個翹足遠望的少婦。
已近黃昏,雨也已經停了。站在上面,極目遠望,東南方一帶的最高峰高龍門直入云霄,峰頸白云繚繞。遠處天邊,一抹藍天,晶瑩澄澈,似藍非藍,似青非青。夕陽返照,光怪陸離,遠遠望去,似有仙子乘鸞歸去。正南方的山坡上遍種橘樹。迤西,也是一山接一山,一峰連一峰,山山俱青,峰峰皆秀。“錦峰繡嶺”果然名不虛傳。再俯視腳下,一條清江,依山而流;萬頃碧波,風平浪靜;幾點白帆,飄蕩其間。此情此景,讓人不由聯想起黃公望的杰作——《富春山居圖》。雖然時隔700年,眼下的清江已非昔日的急流,但是,風景意境依然未變。
從東臺到西臺,約行10分鐘。西臺上石亭完好,大約由60多塊石頭砌成,比雙清亭小得多。石柱上對聯雖被鑿碎,仔細辨認,上聯為“君恩故人重”,下聯是“帝座客星明”。亭中一斷碑,上刻“客星”兩大字。關于“客星”這其中還有一個典故。相傳嚴子陵與劉秀曾是同窗至友,劉秀做了東漢開國皇帝后,便把嚴子陵請到洛陽殷勤款待。夜間,兩人同在御榻上胝足而眠。嚴子陵在熟睡中,竟把腳擱在劉秀的肚皮上。次日,值班官員急奏,說夜觀星象看到有顆客星沖犯帝座,這就是“客星”之名的由來。
在西臺懷古吊今,流連忘返。釣臺山麓原有嚴先生祠堂,已沉入水底。原山腳下江水,水質極佳,入口清洌,本為陸羽品定為天下十九泉。現在呢,已經大不如前。也許,那“水皆縹碧,干大見底”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