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春華
李煒是個業余作者,專門從事官場小說的創作。最近,他的一篇文章在某個征文比賽中獲了獎,為本地爭了光。文化局特意舉辦了一場慶功宴,還邀請了主管文化工作的李副市長出席。
李煒作為主角,當然也收到邀請。當他得知自己要跟副市長一桌吃飯后,就有些自我膨脹,用征文比賽的獎金買了一件風衣,用來裝點門面。
出門前,老婆小麗親自數了十張百元大鈔裝進老公的風衣口袋,體貼地說:“今天跟你一起喝酒的都是大人物,認識了,說不定以后咱們會求人家,你多帶點錢,該花錢的地方別小氣,讓人笑話。”
李煒立刻表揚了小麗,說:“你挺有覺悟,想得比我還周到。”小麗又叮囑說:“領導到時候說不定會問你有什么困難,你千萬別客氣,該提的就提,你的工作、咱兒子上重點高中……”
李煒伸手摸了摸老婆的腦門:“沒發燒啊?你是不是看電視看多了?異想天開,哪有這種好事啊?”
“那可不一定,現在不是到處都說重視人才嗎?你為他們爭光長臉,他們還不該關懷一下你?”
李煒懶得跟她多說,整整衣領,興沖沖地出了門。
晚上六點,李煒準時來到酒店。服務員將他領進包間,只見里面開了一桌牌局,有七八個人,文化局長、作協主席、文化館館長等領導都在。作協張主席一一為李煒介紹,完了對他說:“今天這個慶功宴,你是主角,我們這些都是陪客。”他看看表,“你們先坐下等一會兒吧,李副市長很忙,他今晚要先去應付另一個飯局,完了才來咱們這兒。”
李煒忙說不著急,掏出剛才在路上特地買的香煙,挨個雙手敬煙。文化局長瞟了眼李煒手里的煙盒,贊道:“大作家,你檔次不低嘛,比我平時抽的檔次可要高多了。”
張主席插話說:“他們作家當然抽得起好煙,筆頭一動稿費就來了,有時候一篇文章就抵得上我們一個月的工資呢。”
李煒心中羞愧,忙說哪里,現在稿費很低的。
文化局長笑道:“別謙虛,今天又不讓你花錢請客,煙也不抽你的。”回頭吩咐服務員,“再上兩盒中華。”
隨后,大家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等候李副市長過來。屋里暖氣開得足,不一會兒李煒身上就冒汗了,就脫了風衣,掛在衣架上。
一個小時后,李副市長的大駕終于到了。他年齡跟李煒差不多,身材也相仿,穿的風衣顏色也跟李煒穿的那件一樣。李副市長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一進門,就先問李煒來了沒有,順手把自己的風衣脫下,放在了衣架上。李煒激動地走到他跟前,李副市長握住他的手,高興地說:“久仰大名啊!大作家,大才子,你是我們市的驕傲呢。等會兒,我一定敬你一杯。”
酒還沒喝,李煒幾乎就醉了,渾身輕飄飄的,幸福得臉兒都紅了,一個勁地說謝謝,謝謝領導關懷。
接下來,眾人入座,酒宴開始,此時酒宴上的中心已轉移到了李副市長身上,眾人一門心思關注領導,李煒成了邊緣人,沒人再關心他。一席的人都敬了李副市長,這個時候,李副市長說:“各位,真的不好意思,市里面有急事,我先走了,你們要盡興啊!”
李副市長走后,李煒依舊沒成酒宴上的中心人物,他最后無趣地出了酒店,攔下一輛出租車,上車說了聲去梨園小區,就不勝酒力,昏昏睡了過去。等他醒過來,頭疼欲裂,仔細辨別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站在梨園小區的大門外,付沒付車錢都不記得了。
李煒踉踉蹌蹌地走到自家門前,防盜門緊鎖,渾身上下摸了半天,卻沒摸出鑰匙來,看來是忘帶了。別看他酒醉,平常習慣還保持著,怕深更半夜敲門驚擾鄰居,就掏出手機,要給家里打電話。手機掏出來后,他去按號,卻按了個空,嘴里“咦”一聲,大是奇怪,自語道:“這手機怎么沒按鍵啊?”原來,他拿出來的是一部高檔觸屏手機,沒有那么多按鍵。
正想不明白,手機叮叮咚咚響起來了,鈴聲以前根本沒聽過,他一拍腦袋:嘿,肯定是剛才拿錯了手機。他想接電話,卻根本不會用,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通話鍵,拿手在屏幕上亂點,試了幾次也沒接起電話。
外面的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小麗在家里聽到動靜,透過貓眼,發現是李煒,于是打開門,立刻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不由埋怨說:“你怎么喝成這樣啊?快進來,站在外面干什么?”伸手將他拉進屋內。
李煒揚揚手機:“看,高科技。快幫我接電話。”
小麗更是從沒見過這種手機,也不會接,鼓搗了半天,依然沒接起電話,兩人瞅著手機干瞪眼。
好在瞅了一會兒,鈴聲終于停了。小麗抬頭看了李煒一眼,發現了疑點,一把拽起他來,上下一打量,問:“你是不是穿錯風衣了?這件根本不是你的呀。對了,那一千塊錢呢?”
李煒一嚇,摸了摸口袋,沒有錢,只掏出幾張購物卡,都是新的。另外,他還掏出張照片,上面是李副市長摟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他明白了:“肯定是穿錯了,衣服架上那么多衣服……”
小麗急得跺腳:“你呀……那一千塊錢要是丟了,我……你現在馬上回去換回來!”
李煒渾身軟塌塌的,眼睛都睜不開,根本不想出門,說:“人家早散了,明天再說吧,睡覺!”說完,將風衣一脫,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
睡到半夜,只聽“咚咚”有人使勁拍門,很兇。小麗緊張地推醒李煒,李煒嘟囔著說誰呀,這么粗魯,強盜呀?出去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四五個人,有小區保安、作協張主席,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李煒驚訝道:“張主席,你怎么來了?”
張主席盯了他一眼,先打發走兩個保安,然后和那個年輕人進了屋。關上門后,他拽著李煒走到里間,沉著臉問:“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把李副市長的衣服穿回來了。”
李煒頓時松了口氣,笑道:“原來是為這事呀。我是穿錯衣服了,本來準備明天去和李副市長換回來的。”然后,沖外面喊,“小麗,快把那件風衣拿給張主席。”
張主席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問:“剛才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
“那手機我不會用,不會接啊。”
張主席埋怨道:“你呀,差點惹了大禍,李副市長以為你故意不接,以為你是故意穿錯風衣,差點要報案呢。
李煒一怔,氣憤地叫起來:“什么意思?他以為我偷他的衣服是不是?嘿,我那件風衣也不便宜啊,是新的不說,口袋里還有一千塊錢呢。他這件有什么?口袋里就幾張破購物卡,還有張照片……”
張主席突然臉色一緊,伸手捂住他的嘴,湊到李煒耳邊說:“你小子要是不想惹事就少嚷嚷,外面那人是李副市長的秘書,你在外面千萬別說你看到照片的事,明白沒有?”
李煒搖搖頭,眨眨眼,表示不明白。
張主席松開手,嘆口氣,低聲說:“你不明白也好,總之,這事我是為你好,你以后對任何人也都不要提起此事。”
李煒此時酒已醒了大半,心里隱隱約約有些明白:為幾張卡半夜三更追上門來,顯然照片里面有見不得光的事情。
兩人從里屋出來,秘書正在打電話,看到他倆,就收了電話,笑著對李煒說:“原來是場誤會,大作家,這件是你的風衣,完璧歸趙,里面的錢一分不少,你數一數。”
“不說了,肯定錯不了。”李煒見自己穿回來的那件風衣此刻已在秘書的手上,手一指,隨口說,“你也查一查,口袋里面的卡和照片也……”猛然想起張主席的囑咐,想收口卻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也一張沒少。”
秘書臉色一變,旋即恢復正常,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購物卡,遞給李煒,“這是李副市長的一點心意,半夜三更跑來打攪你休息,實在是不好意思。”
李煒哪里敢收啊,剛想推辭,卻見張主席沖自己連使眼色,好像是讓自己收下,就接在手里,隨即明白對方給這張卡的用意是封自己的嘴,讓自己不要出去亂說,忙表示:“謝謝,請放心,今天酒喝多了,給李副市長添了麻煩。”
離開前,秘書又說:“以后有什么困難或者什么要求,你可以去找我,對你這樣的人才,李副市長是非常關心和愛護的。”
“謝謝領導的關懷。”
李煒說完,不由看了小麗一眼,心說還真被你猜到了,領導還真要關懷自己了。不過,這關懷……一時間,他心里說不出是啥滋味,看來自己又有新素材了。
(題圖、插圖:張恩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