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號信箱

朱成玉

萬念俱灰的時候，李雄隨手在監獄的圖書室里翻看一本雜志，被一個署名為葉子的人寫的一篇關于幸福的文章吸引住了，那文中說：“幸福，是一位輕盈飄逸而又神秘莫測的女子，你費盡千辛萬苦去追尋，她卻如海市蜃樓般忽隱忽現。待你疲憊交加，轉身回家的時候，她卻在道口對你含羞一笑，盈盈地撲入你的懷中……”

他想，這是一個多么靈心慧質的女子啊！把塵世的種種歡樂和悲苦盡收眼底，將它們梳理得次第分明，生活，在她那里，似乎就是那些被她切得井井有條的蔬菜，只等著她來烹炒，而她的廚藝，自是好得不得了。李雄看到文章的后面，留了地址：A市郵局21號信箱。他忽然就有了一種沖動，想把糾結于自己心中的苦悶向她述說，想在她那里求得一個答案。他竟真的寫了封信，鬼使神差般，求獄警按照那個地址郵寄了出去。

他在信中說：“我是一個服刑的犯人，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打傷了人，悔之晚矣。我是為了我的女友不受別人的欺負而出手打人的，可是讓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我入獄后另尋了新歡，把我撇得一干二凈。人世間，還有什么感情是值得信任的呢……”

信寄出一個星期后，李雄驚喜地收到了她的回信。她在回信中說：“首先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不敢保證能給你什么幫助，但最起碼，可以緩解一下你的傷痛……”

他在信中向她傾訴自己的遭遇，而她就像個情感專家一樣，幫他分析前前后后的因果，為他指點迷津，他越來越依賴她了。那個神秘的21號信箱，是怎樣美麗的一個信箱啊！他想，出獄后一定要第一時間去那里，看看那個美麗的21號信箱。

時間久了，他和她好像調了個位置，她也開始述說她心底的一些煩惱，而他搖身一變為心理咨詢師，開導起她來了。時間在美麗的等待里慢慢滑行，他的3年刑期已滿，他仔細地數過，這3年里，他和她之間通過的信，一共是36封，平均一個月1封。他把這些信認真地收藏好，出獄后，迫不及待地來到A市。

李雄按照她信封上的地址，尋了過去。

入獄之前，他做生意存了一些錢，他下決心，要用這些錢做本錢，干點事業出來，他要去做她的肩膀，讓她停靠。因為在后來的通信中，他隱隱感到她生活得不是很如意，但始終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在那個小郵局里，李雄一連等了好幾天，也不見人來開啟那個21號信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漸漸有些不祥的預感。

終于有一天，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走進來，哆哆嗦嗦地拿著一把鑰匙，去開那個信箱，取走了里面他寫給她的那最后一封信。那封信里，他告訴她，他馬上就要出獄了，要開始嶄新的生活，希望能夠和她一起攜手走過人生剩余的時光。這信還沒有到她的手里，他的人卻已經先到了，不過這結果確實有點兒令他大跌眼鏡。

“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與我通信的都是她嗎？”李雄沮喪地想，“但是不管怎樣，畢竟在那煎熬的日子里，她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氣，單單為這一點，也要去感激她的。”

他向她走過去：“請問，您是葉子女士嗎？”

老婦人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道：“她是我女兒，您找她有事嗎？”

“這個，”李雄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心卻變得輕快起來，他指著老婦人手中的信，“這個是我寫給她的信。她為什么不自己親自來取信呢？”

“原來是你啊。”老婦人顯得甚是驚喜，“說起來，真的要感謝你呢。自從你們之間通了信之后，她整個人變得開朗了很多，不然，我每天都要為她擔心呢。”

“哦？你是說她一直以來都不是很開心，對嗎？她生活得不幸福嗎？”

“唉，這孩子，性子太烈，不然就不會發生這悲劇了。”老婦人說著說著，暗自啜泣了起來。

通過老婦人的口，他知道了，原來她和他一樣，也是一個服刑的犯人。3年前，因為看不慣別人的霸道行為，她替人打抱不平，結果把人傷了。傷者家人不依不饒，死活不肯調節，她只好去服刑。

“看來，她還有一副俠義心腸呢。”他感慨道。

老婦人說：“最開始的時候，女兒每天都很消沉，因為她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幫別人打抱不平，結果卻是自己進了監獄，越想越憋氣，為此還大病了一場，一度還有過輕生的念頭。我去開導過她好幾次，都無濟于事。

“女兒平素里喜歡寫些文章，也時常會發表，她在郵局設了個信箱，常常會收到一些雜志社寄來的雜志和稿費單之類的東西。入獄后，她叮囑我，要定期去看看她的信箱。說來也巧，正好那個時候你來了封信，從那以后，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也有精神頭了。”

李雄呆愣在那里，萬萬沒有想到，葉子竟然有著這樣的經歷，這更堅定了他要做她的肩膀的決心。

“你到底用了什么辦法讓她快樂起來的？”老婦人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只是向她傾訴了我的不幸，而她不停地幫我解決難題，就這些。”

老婦人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李雄的心里卻很清楚：讓一個人快樂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個人覺得自己有用。

“那么這封信，讓我親自送到葉子手里吧！”

他捧著那封信，如同捧著一顆心，向監獄走去。

（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