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后的北京“模范新市區”

曹 鵬

辛亥革命后的北京“模范新市區”

曹 鵬

1918年2月19日，北京東方飯店開業，一組風格融匯中西的樓宇在古剎萬明寺廢墟上炫麗亮相。東方飯店作為中國第一家民營新型高檔飯店，之所以會誕生于1918年的北京萬明路，是與“香廠新市區”密切相關的。

1914年，時任國民政府內務總長的朱啟鈴呈準成立京都市政公所，并親自兼任督辦。他到任后立即實施了“香廠模范新市區”規劃，希望通過打造香廠模范新城讓首都面貌煥然一新，北京城的第一次現代化沖動因此拉開了帷幕。《京都市政匯覽》記載了這件事：“京師市區當元二年間日見衰敝，公所因之益覺模范市區難置緩圖。當查香廠地區雖偏處西南，而自前朝之季已為新正游觀之區，一時士女駢集，較之廠甸或因過之，且可驗位置之適宜，人心之趨向，遂于民國三年悉之計劃著手進行。計南抵先農壇，北至虎坊橋大街，西達虎坊路，東盡留學路，區為十四路，經緯縱橫，各建馬路，絡繹興修，以利交通。其區內舊有街道尚未整理者，則分年庚續行之。路旁基地，編別號次，招商租領。凡有建筑，規定年限，限制程式，以示美觀。”

新市區規劃全面采納西方國家城市建設先進理念，運用最新市場經濟手段操作。先由政府出資，以香廠為中心，在規劃區內修筑了14條柏油路及電線、電話線、自來水管、下水管等基礎設施，還翻修了通向這里的正陽門至宣武門大街、前門大街和西珠市口一帶的馬路， 以打開與外界的交通。北京的交通警察崗亭和街燈燈桿，也是首先在香廠地區安置的。香廠地區的建筑，市政公所采取了招標招租的辦法，將道路兩旁所有地塊分段標號，按所處之不同位置，分別作價。市政公所制定有《標租香廠地畝規則》和《香廠地畝轉租注冊規則》，明文規定租期、房屋樣式（由西洋設計師出圖紙），標明底價，對租地建房者公開招標。市政公所對香廠新市區的建筑有嚴格的規定，限期完成。不僅要求建筑式樣之美觀，各個建筑之整體協調，而且注重建筑質量。

修建中的香廠路臨街房

由于香廠原屬官地，地價優惠，來自全國各地的投資人踴躍競標，短期內就建起了成片的西式小洋樓。除居民住宅外，雀巢公司、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等外國知名企業以及其他汽車出租公司、化妝品公司、綢緞店、百貨店、茶館、飯莊等計百余家店鋪如雨后春筍，鱗次櫛比，興隆繁盛，成為北京最新式商埠。“香廠新市區”是一個精心規劃的杰作，市政設施和建筑功能、布局相配套，強調各個單體建筑之間的宏觀協調和微觀風格的多樣性，是我們了解北京城的城市發展不可或缺的典型范例。

更值得一提的是新市區的娛樂業。中心廣場東北，1917年建起一座由英國人麥楷設計，占地約四畝，局部高七層,面向西南方廣場中心的“香廠新世界”。它仿照上海“大世界”格局，內設餐飲、娛樂、購物等功能，是京城規模最大、設施最先進、娛樂項目最新穎的室內娛樂場，也是全城最高的建筑。標新立異、開風氣之先的新世界當時在北京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其中的文明戲、電梯、暖氣、電扇以及“哈哈鏡”等新鮮事物，讓民國初年的北京人大開眼界。每日游人絡繹于途，摩肩接踵；場內人聲鼎沸，水泄不通，甚至發生過擠死游客事件，不得不由巡警出面控制進出人數。

1917年開業的香廠新世界娛樂購物城

其后，萬明路東南又建成占地面積30余畝的“城南游藝園”，今友誼醫院至先農壇內壇北墻一帶。該園規模宏大，聚集了當時京城各種戲劇曲藝名角和能人異士，成為天橋文化薈萃之所。其多數娛樂項目當年均屬首家經營，且每逢周末年節還要燃放新奇焰火，因而極具吸引力。各界人士、男女老幼從四城紛至沓來，每日游客不下萬人。

香廠新市區初具規模，便成為北京最繁華熱鬧的地段。上海報紙曾描述:“北京香廠一帶，電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車如流水馬如龍，宛然上海風景。”

建店初期的東方飯店集天時、地利、人和于一身。所謂天時，也就是社會發展潮流。“洪憲登基”和“張勛復辟”的失敗，證明共和取代封建在中國是大勢所趨、不可逆轉。共和政體下的民主政治和商品經濟，恰恰是東方飯店這個近代新型飯店賴以生存的土壤。可以說，東方飯店的誕生和發展順天應運。1928年前，北京是民國的首都，東方飯店坐落于京都最繁華熱鬧的香廠模范新市區中心廣場，這里也是宣南文化圈的中心，前門火車站和天橋有軌電車樞紐站均舉目可見，占有地利也不在話下。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是中國飽受外國列強欺侮，國人民族情緒空前高漲之際。作為當時唯一由中國人自己投資經營的高檔飯店，東方飯店的人和與生俱來，甫一開張便生意興隆。許多在洋飯店被看作二等公民的達官貴人和民族情結濃重的人士唯東方飯店是選。每逢國會選舉，南方各省議員進京多在此下榻。飯店因大量接待政府要員、國會議員、軍隊高官，成為京城各報社記者關注和報道的對象。上海報紙也有報道：“各政黨、各衙門常在東方飯店宴客，而吳大頭（民國參議院議長吳景濂）大鬧東方飯店事，尤傳誦人口。”民間入住東方飯店的主要是洋行買辦、國內商人、文藝界人士和駐京記者等。臺灣著名作家唐魯蓀就曾詳細敘述了大華劇團進京演出《啼笑因緣》時，一干男女藝人入住東方飯店的熱鬧故事。

北京東方飯店的誕生，是中國政府大力引進西方文明進行城市規劃建設的結果。京都市政公所為實現香廠新市區規劃，多次派員出國考察；以每人每月500大洋的高薪聘請外國專家為常年顧問；并在其刊物《市政通告》上辟專欄大量刊登西方國家城市規劃建設的理論文章。新市區所有沿街建筑都是外國建筑專家設計的，香廠新市區圓形中心廣場以及周圍典型的削角式建筑——新世界和東方飯店，與歐美城市中央商業區格局如出一轍。新市區的規劃建設,標志著中國傳統的體現皇家威嚴的四方形廣場、體現封建社會秩序的正南正北的房屋建筑格局被打破，標志著我國的城市規劃建設已經開始走向近代化。此外,新市區被冠名以“模范”，說明并不僅著眼于香廠地區本身。市政公所當初就表示：新市區“力求完備，垂示模型，俾市民觀感，仿是程式，漸次推行。不數年間，得使首都氣象有整齊劃一之觀，市閥規模具振刷日新之象。亦覘國之要務，豈僅昭美觀瞻已也”。建設新市區的試驗是成功的，只是由于后來社會動蕩劇烈，政局變幻無常，未能在全市推廣開來。正是由于香廠新市區的繁華，在客觀上產生了對現代化飯店的需求，東方飯店的誕生也就水到渠成了。

北京東方飯店

北京東方飯店的誕生，是辛亥革命后中國社會從封建走向共和的重大歷史轉折孕育的。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后，擺脫封建桎梏的中國社會經濟進入第一個快速增長時期。京都市政公所規劃建設香廠新市區采取的公開招標、以地租養市政等市場經濟運作手段；東方飯店股份制的體制、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機制，都是商品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時至今日尚不落伍。包括東方飯店在內的整個新市區西洋風格建筑群以及商業性歐式圓形廣場的出現，表現了中國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的轉型，標志著封建社會的傳統理念已被平民化、效率化的現代文明意識所取代。而東方飯店選擇新型高檔飯店的市場定位，則是看到了在政治民主化、經濟近代化的大背景下，來京從政、經商、休閑、旅游人數與日俱增的趨勢。

作為辛亥革命后社會變革的縮影，當年的香廠新市區和東方飯店至今尚有很多建筑遺存，足以令人想象當年的繁華與喧鬧。

作者系北京東方飯店企業文化部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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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