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女紅軍陳富蓮的傳奇人生

劉志宏 宋 俊

百歲女紅軍陳富蓮的傳奇人生

劉志宏 宋 俊

2010年12月22日，江西省永新縣沙市鎮(zhèn)田背村接到重慶市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民政局發(fā)來唁電：貴處出生的百歲流失女紅軍陳富蓮，21日下午4點，在酉陽自治縣雙泉鄉(xiāng)馬家壩家中不幸病逝，懇請娘家親屬前往哀悼。據(jù)永新縣民政局有關資料及檔案顯示：她是該縣最后一位女紅軍。陳富蓮去世，這不僅是酉陽自治縣人民的遺憾，更是永新縣人民的悲痛。她曾經(jīng)是紅六軍團在永新縣沙市組建時能歌善“武”的“霸王花”；她曾經(jīng)是沙市鄉(xiāng)蘇維埃代表，參加過永新縣召開的湘贛省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她曾經(jīng)跟隨紅六軍團，告別湘贛蘇區(qū)，揭開長征序幕成為紅軍先遣部隊、西征探路隊隊員；不幸的是，她在南腰界，隨紅軍獨立師師部戰(zhàn)斗突圍時，打傷左腿被逮捕，成為罪惡的“地主小婆”；更不幸的是，她在“文化大革命”時被紅衛(wèi)兵毆打致左肋骨骨折。她坎坷的一生，是永新縣女紅軍最富有傳奇的人生。

貧苦農(nóng)家姑娘，成為紅軍能歌善“武”的“霸王花”

1911年7月22日，陳富蓮出生在江西省永新縣沙市鎮(zhèn)田背村的一個貧苦農(nóng)民家庭。家中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 (陳相堅)和一個妹妹，盡管父親陳新仁與母親李雪禮拼死累活地給地主干活，也難以維持全家6口人的生存。家里窮呀，沒辦法。父母只有把姐姐陳細蓮賣給有錢人家當童養(yǎng)媳，不久被活活折磨死。在那艱苦歲月里，陳富蓮為了不步入姐姐的后塵，很小就給地主干活和幫助媽媽料理家務。

1931年春，陳富蓮的家鄉(xiāng)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勞苦人民積極參加自己的隊伍。陳富蓮心頭亮起了希望之光，毅然報名參加了鄉(xiāng)婦女改善委員會和互濟會，扛著梭鏢偵察敵情，傳遞情報，護理傷病員，維護地方治安。因為她工作積極，同年冬，組織上派她去永新縣短訓班學習，結(jié)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一邊工作，一邊與弟弟陳相堅和妹妹陳鳳蓮一起參加列寧小學和夜校學習，提高了她的文化水平和政治覺悟,當上了婦委會主任,并經(jīng)謝景福、陳金方、陳立道介紹，加入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

1932年8月，陳富蓮被選為沙市鄉(xiāng)蘇維埃代表，參加在永新召開的湘贛省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會中，為了粉碎敵人第四次“圍剿”，她響應中共湘贛省委實行全省軍民戰(zhàn)爭總動員的號召，參加了由蕭克任軍長、蔡會文為政委、李樸任政治部主任、李達為參謀長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八軍，編入以譚家述為師長、王震為政委的第二十二師，參加了里田、官田、桂林坊和九渡沖等戰(zhàn)斗，粉碎了敵人第四次“圍剿”。次年6月，遵照中央軍委指示，陳富蓮所在的第八軍在永新沙市編入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六軍團第十七師。由于她會唱歌，又會做群眾工作，領導就把她調(diào)到十七師直屬宣傳隊任宣傳員，在潞江戰(zhàn)斗中充分顯示了她的宣傳才能,成為紅軍能歌善“武”的“霸王花”。

隨六軍團西征，揭開長征序幕成為先遣隊員

第五次反“圍剿”節(jié)節(jié)失利后，1934年8月7日，陳富蓮跟隨紅六軍團，告別了長期哺育她的湘贛蘇區(qū)人民，離開了紅軍以鮮血建立起來的湘贛蘇區(qū)，從永新縣坳南鄉(xiāng)牛田出發(fā)，開始了英勇的西征。當年10月7日，他們來到貴州省石阡縣甘溪的河灘上，突然遭到湘、桂、黔敵軍24個團的襲擊。紅六軍團被敵人截為三段。鑒于情況十分危急，為了保存部隊的有生力量，軍團首長決定采取靈活的游擊戰(zhàn)術，尋找敵人的薄弱環(huán)節(jié)，突破敵人的重重包圍。當陳富蓮隨第十七師師部突圍到甘溪街南邊的青龍咀高地時，被子彈打中了左小腿，幸好沒傷著骨頭，鮮血染紅了她的褲子。戰(zhàn)友蕭光遠和一個姓吳的女紅軍攙扶著她，餓著肚子，赤著雙腳不分晝夜在深山密林中與敵周旋。轉(zhuǎn)戰(zhàn)十多天，終于突出重圍，10月26日來到酉陽縣南腰界與賀龍、關向應、夏曦等領導的紅二軍團勝利會師。

陳富蓮躺在紅十七師宣傳隊門口的門板上，聆聽著賀龍、任弼時、蕭克等首長的講話以及戰(zhàn)友們的歌聲和口號聲，共享會師的喜悅。會師后，部隊進行了整編，紅六軍團的傷病員全部編入黔東獨立師，陳富蓮的老領導紅六軍團宣傳部長段蘇權調(diào)任黔東獨立師政委兼黔東特委書記，紅六軍團第五十三團團長、擅長游擊戰(zhàn)術的王光澤調(diào)任黔東獨立師師長。

南腰界突圍時，受傷逮捕被迫成丫鬟、“地主婆”

陳富蓮與獨立師師部戰(zhàn)斗突圍時，不幸的事終于發(fā)生了。在南腰界，她被反動民團逮捕，與她一起被俘的共16人，其中還有兩個女紅軍，一個姓張，一個姓譚。在押至螞蝗井到水爬巖進酉陽的途中，那兩個女紅軍不知被敵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由于她骨瘦如柴，加上腳傷未愈，就死活不走，敵人連拖帶打地把她押到酉陽，丟進女牢。

當時的酉陽縣縣長易元明和縣黨部書記陳子尚，得知抓到一位女紅軍，欣喜若狂，親自審問。奄奄一息的陳富蓮始終堅貞不屈，只說自己是一名雜工。腳上的傷是紅軍玩槍時，槍走火打的。“我左腳受傷了，在牢房里關了好幾個月。睡在稻草地上，幾天后才吃到一碗稀飯……”

1935年4月，陳子尚與地方名人陳蒿蓀、陳菊僧等族人商量：“酉陽陳姓是江西起祖，而關押在監(jiān)獄里面的那個姓陳的江西籍女紅軍，若不弄出來，有損我們陳家旺族的面子。她人長得漂亮，我們干脆聯(lián)名把她保出來，必要時還有用途。”這樣，陳富蓮就從監(jiān)獄來到酉陽龍洞溝陳蒿蓀家當傭人。有幾次，她私自逃跑都被人發(fā)覺后抓了回去，同時約法三章：不許與外人接觸；不許單獨行動，外出必須經(jīng)陳老大人許可；不許與人談論在紅軍中的事。如果違背了規(guī)章，必須嚴懲。

1937年，酉陽地方勢力發(fā)生內(nèi)訌，陳蒿蓀為了控制酉西的局勢，就把陳富蓮嫁給酉西大河鄉(xiāng)（馬家壩）偽副鄉(xiāng)長兼川湘公路筑路委員會酉西段段長楊克謙做小老婆。

“文化大革命”中被紅衛(wèi)兵打斷一根左肋骨

1949年冬，被封閉的陳富蓮已是二男一女的媽媽了。當她知道解放酉陽的解放軍就是當年的紅軍之后，思想非常矛盾。她想去找解放軍道明自己的清白，回家鄉(xiāng)看親人。但是她與偽副鄉(xiāng)長生活了十多年，領導和親人能理解自己當時的處境嗎？她心中十分茫然。更重要的是3個親生孩子的骨肉親情難以割斷。隨后她悄悄按原來的老地址給家里寫信，卻杳無音信。

楊克謙是偽副鄉(xiāng)長，有剝削群眾行為，加上他的兩個抱兒子（繼子）參加了土匪，與解放軍為敵，1952年，他和兩個抱兒子一起被鎮(zhèn)壓了。土改時，陳富蓮被劃為地主分子。“家里破產(chǎn)了，就遷到破巖廟里坐，糧食不夠吃就吃野菜。風大得很，娃娃們都冷得打抖……災荒年，娃兒的大媽死了。”陳富蓮說，自己嫁給了地主，就是地主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什么吃的都沒有，一家人兩天沒吃飯，天旱呀，找不到吃的，我們一家人抱著哭。”兒子楊光越說。1957年，大集體成立食堂，一家才搬到場上來借房居住。先后到冉家、吳家、肖家、何家，陳富蓮帶著年幼的子女寄人籬下，受人白眼。在歷次運動中，她都被作為“叛徒”“地主婆”與地、富、反、壞、右一起為會場背柴燒炭，然后站在會場挨批斗。

“文化大革命”時一次批斗會中，兩個年輕人竟然對陳富蓮拳打腳踢，她被打得昏倒在地。兒子楊光越把她背回家，找醫(yī)生一檢查，居然被打斷了一根肋骨。那次陳富蓮把兒子楊光越叫到床前，第一次說出自己的經(jīng)歷。她希望兒子能夠聯(lián)系自己老家的親人和戰(zhàn)友，還自己的清白。也是那一次，她告訴孩子自己大半生心中都在想找組織，一是沒錢回老家，二是自己的經(jīng)歷，跳進黃河也怕洗不清。她希望兒子能替自己找到組織和戰(zhàn)友，證明自己的清白。因為自己死也不愿當做“叛徒”。由于她是“共匪”，被敵人打傷左腿；由于她是“地主婆”“叛徒”，又被人打斷一根肋骨。一個人的命運，在歷史的滄桑中顯得多么渺小！

半世紀尋組織，女紅軍平反昭雪走完坎坷路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中央摘掉所有地主分子的帽子。原雙泉公社黨委書記張遠揚根據(jù)陳富蓮提供的線索，1981年3月以組織的名義給江西省永新縣信訪辦公室寫了一封信，詢問她的家庭歷史，恰在永新縣委工作的堂弟陳相廷見到信后，迅速把這條爆炸性新聞告訴了陳富蓮的弟弟陳相堅。

陳相堅知道姐姐還在世時，非常高興。1981年5月5日，在永新縣黨史部門的配合下，他千里迢迢來到重慶市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在馬家壩找到了姐姐的家。一進門，弟弟把姐姐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只見她一身當?shù)赝良易遛r(nóng)村老太婆的打扮，身穿藍布便衣，腳穿平底圓口布腳，頭纏白帕，從臉形和身材看很像媽媽，姐姐說話還帶著濃重的永新口音。這時，近50年來殷殷思念的姐弟雙手緊緊握著，不愿放開，流下了熱淚，并互相了解家庭情況。弟弟說：“紅軍走后，國民黨中央軍、地方軍團防和惡霸豪紳對紅軍家屬、蘇維埃干部、赤衛(wèi)隊員進行殘酷的迫害。媽媽由于過度的勞累和憂愁，到剛要解放時就含冤去世了。她臨終時，緊緊拉著我的手，嘴里不停哼著你的名字。爸爸解放后又當了農(nóng)會干部，他通過各種關系尋找你的下落，都說你死在長征路上了。所以當?shù)卣盐覀兗叶榱覍伲€發(fā)了烈士證書。”

半月后，陳富蓮在弟弟的陪同下，回到了故鄉(xiāng)，見到了已離休的當年的入團介紹人謝景福和患難與共的戰(zhàn)友蕭光遠以及其他老同志。飽經(jīng)風霜闊別了數(shù)十年的老朋友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淚水如注，千言萬語涌上心頭。

酉陽縣人民政府鑒于陳富蓮的歷史和有關方面的規(guī)定，落實了她流失紅軍的政策。如今，她已有兩子兩女，延續(xù)下來祖孫四代30多口人。她一直與小兒子楊光越一起生活，安度晚年。“我一輩子都感謝張遠揚書記，是他幫我找到了組織，恢復了我的身份。”陳富蓮說，“現(xiàn)在，組織已經(jīng)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了，沒有什么遺憾了。”

2005年，中央軍委給陳富蓮發(fā)來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這是由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同志題寫章名，頒發(fā)給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的老同志。

在建黨90周年即將到來之際，這位共產(chǎn)黨默默的追隨者，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紛飛、經(jīng)歷了世事滄桑、經(jīng)歷了平反昭雪，走過一個世紀的坎坷人生，永遠地走了！

永新流失女紅軍陳婆婆，您駕鶴西去一路走好！

責任編輯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