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斌
蘇區炊事
王衛斌
古代政治家管子強調“民以食為天”,軍事家孫子則斷言 “軍無食糧則亡”。吃飯問題關乎民眾生活質量,危及生命存續,影響軍隊戰斗士氣和戰爭勝負,堪稱人類社會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蘇維埃政府高度重視發展農業生產、加強糧食管制,嚴厲遏制兩極分化,著力改善蘇區軍民生活。廣大紅軍官兵為了讓普天下勞苦大眾吃飽飯,硬是在極端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忍饑挨餓、浴血奮戰,從而確保了紅色灶火不息、革命炊煙不滅……
“走,參加紅軍吃大戶去!”當年紅色根據地的經濟和教育普遍落后,蘇區軍民的生活水平和文化素質總體偏低,我們黨采用這種通俗易懂、簡明扼要的宣傳語言直奔主題,有效地闡明了黨的政治主張和紅軍承擔的歷史使命,鼓動起了民眾參與消滅剝削階級、奪取生存資源的革命熱情。“當饑餓超過槍殺的恐懼時,農民起義便發生了。”
1927年9月,秋收起義受挫,上千名起義官兵幸得井岡山綠林好漢袁文才、王佐支持,接濟了500擔稻谷,才得以穩住陣腳,在湘贛邊界開辟了井岡山革命根據地。次年4月28日,朱德、陳毅又率領南昌起義軍余部和湘南起義農軍投奔井岡山,與毛澤東的隊伍會合,組建了中國工農革命軍第四軍 (隨后改為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在國民黨殘酷的軍事“圍剿”和嚴密的經濟封鎖下,大量兵員集中在“人口不足兩千,產糧不足萬擔”的彈丸之地,糧食問題十分嚴峻。
湘贛邊界特委和紅四軍前委臨機應變,組織、引導寧岡、永新等地農民開展生產自救,取得了好收成。朱德、毛澤東親自帶隊下山挑糧,經過一個多月長途跋涉、往返穿梭,為井岡山根據地儲備了30多萬斤糧食。紅四軍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任“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以弱擊強連續粉碎了國民黨兩次軍事“會剿”,根據地進一步得到鞏固和擴大。
1929年1月14日,在國民黨第三次“會剿”大兵壓境、經濟無出路的情況下,朱德、毛澤東毅然率領紅四軍主力跳出井岡山,轉戰幅員廣袤、物產富饒的贛南、閩西。1931年11月7日,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告成立,毛澤東當選為主席。在為期13天的會議期間,600多名來自赤白區、國內外的代表,盡情分享了“紅都國宴”的美味和中亂之年依然得到發展。1933年,中央蘇區農產增長15%,閩浙贛蘇區更是高達20%。在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上,毛澤東自豪地宣稱:“現在農民的生活比較國民黨時代是至少改良了一倍。農民的大多數,過去一年中有許多時候吃不飽飯,困難的時候有些竟要吃樹皮,吃糠秕,現在則一般不但沒有饑餓的事,而且生活一年比一年豐足了。過去大多數農民每年很少有吃肉的時候,現在吃肉的時候多起來了。”
后勤保障果然是戰斗力:在第三次反“圍剿”接近尾聲時,紅一軍團某炮兵營20名戰士不費一槍一彈,活捉了500名缺糧斷炊的國軍;一個紅軍炊事員憑著一把鍋鏟,竟降服了一連全副武裝的餓兵。這場戰爭勝利結束后,中央蘇區進入了全盛時期。共取得局部執政地位的喜悅。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工農武裝迅猛擴充、各級黨政機關相繼設立,脫產的公務人員不斷增多,農村勞動力嚴重不足。再加上干旱、水澇等自然災害頻發,造成糧食連年歉收,奸商趁機囤積居奇、哄抬糧價,而國民黨的“困死”“餓死”手段越來越卑鄙,對蘇區物資一律實行禁運,猶如雪上加霜,進一步加劇了糧荒饑饉。
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蘇維埃政府緊緊圍繞和服從革命戰爭的中心任務,始終把發展農業生產置于各項經濟建設的首位,放手發動群眾開荒墾田、開渠治水,大辦互助合作組織,大興勞動競賽運動。僅1933年一年,中央蘇區消滅荒田32萬擔,新開荒田26萬擔。到1934年,修復水利工程萬余處,新修水利工程千余處。農村基層普遍建立了勞動互助組、耕田隊和犁牛合作社,中青年農村婦女解開裹腳布下水田,擔當起農業生產的主角。
與此同時,各級蘇維埃政府設立了專門的糧食管理、經營機構,積極開展糧食購、存、調、銷業務,調劑余缺,打擊奸商,平抑糧價,穩定市場。到1933年9月,蘇區全境設有公營糧食調劑總局1個,省局5個,縣區分、支局60個。到1934年2月,中央蘇區由群眾集資創辦糧食合作社1071個,擁有社員243904人,股金242097元。為了確保蘇區軍民用糧安全,1932年12月,臨時中央政府還通令各地,要求有計劃地限制糧食出口,禁止主糧改作副食用途。
正因各項工作到位、措施得力,蘇區農業在大災、戰
中國共產黨立黨的宗旨、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消滅特權階級,廢除剝削制度,建立公平、公正的社會新秩序。紅色根據地 “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紅軍官兵生死相依,吃穿用完全一樣;蘇區干群呼吸相通,飲食起居沒有不同。這跟舊式軍隊等級森嚴、官兵對立,官僚衙門貴賤分明、官逼民反,封建社會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1927年9月30日,毛澤東在永新三灣領導秋收起義部隊整編,創造性地推行支部、士兵委員會建在連上,取消軍官 “四菜一湯”的待遇,讓士兵民主管理伙食,自由支配節余的“伙食尾子”。朱德平易近人,經常深入廚房、灶間,跟炊事員打成一片,以至于經常被人誤為 “伙夫頭”。紅軍官兵政治平等、經濟公開,吃多吃少一目了然,吃好吃壞心甘情愿。
1929年2月9日,朱德、毛澤東率部從井岡山一路轉戰,孤軍深入到瑞金大柏地時,3600余人的隊伍只剩下不足2500人,平均每人只有20發子彈,并無粒米撮鹽之炊。這天正是農歷大年三十,當地群眾因受國民黨的欺騙、蒙蔽,早已人去村空,而國民黨贛軍5個整編團在后面緊追不放,一場滅頂之災即將降臨。毛澤東當機立斷,指示軍需處特事特辦,允許以連為伙食單位統一開具欠條,賒購大柏地村民來不及帶走的 “過年料”,讓眾將士吃飽喝足,增強體力,終于擊敗強敵,取得了大柏地戰斗的勝利。一個多月后,軍需處信守諾言,拿出3500塊光洋兌現了欠款,賠償了戰爭損失。紅四軍通過打土豪、分田地,廢除封建剝削和債務,贏得了所到之處勞苦大眾的擁護和支持,士氣空前高漲,戰斗力倍增,牢牢控制了全國最大的一塊紅色根據地。

中國共產黨在蘇區局部執政后,為了防止產生官僚主義、特權思想和腐敗現象,杜絕多吃多占、鋪張浪費,確保自身肌體的健康、純潔,加大了對黨員干部隊伍的黨性、黨風、黨紀教育力度,并從1932年2月起,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深入持久的反腐肅貪斗爭。1933年12月15日,毛澤東、項英簽署并頒發了 《關于懲治貪污浪費行為》第26號訓令,首次明文規定了貪污浪費的量刑定罪標準,其中對貪污、倒賣糧食的犯罪分子懲罰尤為嚴厲。有一個代號為 “江西老表”的紅軍干部只因倒賣了兩擔軍糧,結果竟被軍事法庭處以極刑,令饕餮之徒觸目驚心,害群之馬聞風喪膽。
絕大多數蘇區干部嚴于律己、寬以待人。 “自帶干糧去辦公,日著草鞋分田地,夜打燈籠訪貧農”傳頌一時, “真心實意為群眾,柴米油鹽都想到,問寒問暖情義重”蔚然成風。中央黨政機關率先垂范,11個部委二成多冗員、開支被核減,工作人員的伙食標準一降再降,每人每天只發油鹽錢三分、食米半斤。在前方戰事吃緊、糧食供應最困難的非常時期,后方非戰斗人員半干半稀,一天只吃兩頓飯。有一陣子,全總蘇區中央執行局委員長劉少奇吃飯時總是躲在一邊,有人懷疑他瞞著大伙吃豬肉,氣憤地跑過去一看,發現他吃的是紅薯葉。他這樣做,原來是為了給蘇區節約糧食,又不讓同志們發現。
蘇區干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蘇區群眾也毫不含糊,紛紛慷慨解囊,硬是從牙縫里摳出糧食支援革命戰爭和蘇維埃經濟建設,而且大部分群眾賣糧不要錢、借谷不要還,主動退回政府發給的購糧款和借谷票。1933年,臨時中央政府應各地蘇維埃與工農群眾的請求,借谷20萬擔,推銷經濟建設公債300萬元。1934年,中央蘇區分3次借谷104萬擔,其中 “中央蘇區的烏克蘭”——寧化縣群眾借谷7萬余擔,數量最多,質量最好。 “紅都”瑞金群眾從中共建政到北上轉移,歷年間借谷25萬擔,認購公債68萬元,其他物資更是不計其數。
紅軍官兵步調一致,蘇區干群上下一心,把有限的資源用在刀刃上,頑強地與國民黨南京政府抗衡了數年之久,直到長征。
自古以來,當兵吃糧,打仗領餉。但是,我們黨締造的工農紅軍吃糧要靠自籌,打仗不領薪餉;蘇維埃政府清正廉潔、樹德務滋,“君子謀道不謀食”,并不以個人升官發財、吃香喝辣為目的,而以革奸鏟暴、解民倒懸為己任。不少紅軍將領和蘇區干部原本家境殷實,身居高位,錦衣玉食,但他們不愿安常處順、坐享其成,在革命形勢尚處于低潮、敵我力量對比懸殊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跟舊營壘決裂,“自討苦吃”投身于工農解放事業。
井岡山斗爭時期,紅軍官兵每天只有五分錢伙食,只能依靠吃紅米、南瓜和野菜勉強維持生計。由于長期食不果腹、營養不良,浮腫、打擺子和拉痢疾等各種疾病流行一時,朝不保夕,但他們依然保持革命浪漫主義:“紅米飯、南瓜湯,秋茄子、味道香,餐餐吃得精打光……”有個國軍上校團長被俘投誠后,撫今追昔,不禁感慨萬千,發自內心地坦言:“野菜雖然很苦、很難吃,但精神能量很高、政治營養很豐富!”
1929年12月28日,毛澤東在上杭古田主持召開紅四軍第九次黨代會,明確規定紅軍除了行軍打仗,執行軍事任務,還要幫助地方建黨建政、籌集給養,執行政治和經濟任務外,由此徹底跟舊式軍隊劃清了界限,進一步升華了新型人民軍隊的高尚格調。紅四軍官兵在毛澤東“思想建黨、政治建軍”的光輝路線指引下,思想覺悟大為提高,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主力離開蘇區大本營,自江西、湖南進入廣西、貴州、云南,然后折向川西北,沿途群眾和經濟基礎越來越薄弱,氣候與地理環境越來越惡劣,后勤保障也越來越困難。1935年元旦前夕,紅三軍團四師進入廣西大苗川,只買到了少量糯米,直吃得雙腿發軟,邁不開步。到了元旦這天抵達貴州甕安,本來打算籌備一頓豐盛的晚餐迎接新年、改善伙食,誰知竟連一塊豆腐也沒能得到。1935年6月8日翻越 “生命禁區”夾金山時,受命攻打山埡口的紅四團六連臨戰前一天粒米未進,師機關和直屬隊擠出自己的干糧,才讓他們吃上了一頓飽飯。
1935年6月15日,中央紅軍好不容易翻越巍巍冰山雪嶺,與紅四方面軍主力在四川懋功會師、休整了一個半月后,又從卓克基、毛兒蓋兵分左右二路進入茫茫沼澤草地。盡管此前他們采取了一切辦法籌糧,但由于當地人煙稀少、地瘠民貧,又是少數民族聚居區,存在著民族隔閡,不僅收效甚微,還經常遭受游牧武裝的襲擊。平均每人攜帶的五六斤青稞,行程不到一半就吃完了,被迫采集野菜、草根和樹皮充饑。草地上的水和植物往往有毒,誤吃后輕則上吐下瀉,重則休克倒斃,即便如此,很快也被一掃而空。接下來已經饑不擇食了,殺戰馬、牦牛、騾子,啃皮帶、皮鞋,甚至喝人畜尿液、撿糞便中殘留的青稞麥粒,凡是能找的都找了、能吃的都吃了,而草地依舊茫無頭緒、不著邊際。
危難關頭,紅軍官兵響亮地喊出了: “要一起豎著走出去,不讓一個人橫著躺下來!”紛紛傾其所有,自告奮勇 “嘗百草”,以身試毒,爭相把生的希望讓給別人、把死的危險留給自己。毛澤東殺掉坐騎,把自己分得的一小塊馬肉,讓給了身患重病的警衛員戴天福,戴天福不舍得吃,臨終前又托人送回了毛澤東。紅軍總部還下了一道特殊的命令,一定要優先照顧好年事已高的革命老人,不得有任何閃失。紅九軍團政委何長工被指定照顧董必武,想方設法弄到了半只野羊腿送給他補養身體,但董必武不肯獨享,執意分給了身邊的工作人員。
炊事員雖然掌管伙食,但他們行軍時要肩挑背馱糧食和各種炊具,到了宿營地還要拾柴、找食物、埋鍋造飯,體力消耗和精神壓力過大,犧牲最多。紅三軍團某連炊事班輪流背一口沉重的大銅鍋,結果9個炊事員全部累死在雪山草地。另一連隊輪流試吃野菜,有個炊事員因總是 “插隊”不幸中毒倒下,氣得司務長破口大罵他 “不守規矩”。炊事員解釋: “我沒有東西做給大伙吃,心里已經很難過了,如果我做的東西有毒,心里會更難過……”話未說完,頭一歪就閉上了眼睛。

8月下旬,左、右路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終于相繼走出了 “死亡陷阱”松藩草地。此時,幸存的紅軍官兵瘦得皮包骨頭,不成人形,很多人的體毛全部掉光,皮膚也脫了一層,仿佛從 “鬼門關”走了一遭再回到人間。9月18日,紅一方面軍突破臘子口,攻占甘肅宕昌縣哈達鋪,得到了一次休養生息、加油給力的機會,重新恢復了虎氣雄風。隨后,這支飽嘗了大自然百味、經受了人世間一切艱難困苦而不潰散的隊伍,繼續北上翻越寧夏固原六盤山,于10月19日安然抵達陜北吳起鎮,宣告長征先期結束。
蘇區炊事,體現了我們黨和軍隊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
題圖 紅都國宴
責任編輯 萬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