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戈

浙江省首部原創歌劇《祝福》2011年9月25日于浙江省人民大會堂首演,獲得良好評價,據說很快要在國家大劇院演出。創作班子有非常明晰的理念,那就是消費經典作品,彰顯鄉土氣息,追求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特色的新歌劇藝術。首先,改編忠實于原著;其次,用浙江紹興的鄉土歌劇傳神地表現了原著精神;再次,延續中國新歌劇探索的精神,創造了新成果。尤其是,劇目創作顯現出來的審美取向與價值立場,在一個重要的制高點上。
這種目標的設定和效果的獲得,使劇目演出具有相當的創新力和鮮明的可看性。這部歌劇以魯迅先生的同名短篇小說《祝福》為基礎改編的、富于江南水鄉色彩、體現民族風格追求的歌劇,創造了多個首先:一是首部浙江省的原創歌劇,一是首部以歌劇形式改編的魯迅同名小說,一是名角掛牌、京地合作、浙江省江山市婺劇團演員基礎、編劇、作曲、導演、舞美設計、服裝設計京滬杭聯手、大兵小將合力打造的劇目首演。
創作陣容的強大,力量搭配的協調,給人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擔任作詞兼編劇的是著名詞作家、國家一級編劇王曉嶺,擔任歌劇靈魂賦予的作曲重任的是由被音樂界譽為“黃金搭檔”的原總政歌劇院的著名作曲家王祖皆、張卓婭夫婦,導演由上個世紀在全國創造了廣場音樂劇《搭錯車》1460余場當代演出佳話、因曹禺作品的新解讀、新敘述、新樣式而“成為曹禺新話題”的一級導演王延松擔任,舞美設計由中國舞臺美術學會名譽會長、原中央戲劇學院副院長、現上海戲劇學院博士生導師劉元聲教授擔綱,服裝設計、監制由中央戲劇學院教師、活躍于舞臺演出人物造型設計、時裝設計與研究、民族服飾研究、服飾博物館項目策劃多個領域的吳俠總理,燈光由上海戲劇學院教師隊伍里的青年才俊譚華設計。總政歌劇院的一級演員于乃久飾演賀老六,浙江省金永玲歌劇院的一級演員金永玲飾演祥林嫂。而浙江省江山市婺劇團的全體演員披掛上陣,用多年的婺劇演出基礎、豐富的舞臺經驗和全身心的創造熱情,支撐了這臺剛健清新、鄉土質樸的民族民間歌劇。此劇結束了浙江作為歷史悠久、沃土豐美的民間鄉土音樂大省沒有自己的歌劇的歷史。
首演的舞臺呈現很精彩。但是,在分析首演所顯現的創作成就和藝術特征之前,不能不談談創造制作這個劇目所彰顯出來的文化意義與價值立場,不如此,就不足以顯示這個劇目創造的文化高度與價值意義。
中學教材選編中的“減魯”風波與文學研究中“貶魯”苗頭,成為我對浙江省創作這一臺剛健清新、鄉土氣的民族民間歌劇《祝福》做出判斷時的一個角度。
“貶魯”或“抑魯”的思想觀點或者意識苗頭,可以說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沈從文熱”、“張愛玲熱”、“施蜇存熱”、“周作人熱”、“鴛鴦蝴蝶派熱”的研究動向與“重寫文學史”思潮就初露端倪了。首先要申明的是:我贊成文化多元,但是強調價值立場。文學藝術創作和文化消費產品的確應該姹紫嫣紅、萬千氣象,但是價值判斷里,品味高低上,作品對人類文明的貢獻、對社會發展的幫助,絕對不會是等同的。
2009年以來,由于中學教材調整,《阿Q正傳》、《藥》、《紀念劉和珍君》挪移,語文教材中“減魯迅”、“保魯迅”、“增魯迅”的問題,成為各界在媒體熱議的內容。贊成“減”的,據說因為魯迅的時代局限、半文半白、思想晦澀難懂,“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贊成“保”和“增”的,當然講魯迅精神和文化創造的價值厚重與思想高度,學生“怕學”或“學不懂”,是教師不會教、教不好甚至是教師自己懂不懂的問題。
本文不想就此展開討論,只想說明浙江省民族歌劇《祝福》在這樣的背景下用劇目演出所宣示的價值立場令人感動和催人思考:“價值多元”的時代要不要“價值取向”?
無論是“重寫文學史思潮”還是“教材選編風波”,背后深藏的問題的實質是:我們今天究竟需要什么樣的文化態度與價值立場。據統計,1997年到2006年間的全國高考語文試卷里,除1997年全國語文高考試卷占1分,上海卷占6分外,后來9年間,高考卷中再也沒有1分與魯迅和魯迅作品相關!在學生中調查對魯迅作品的態度結果是不喜歡、一般和喜歡的各占14%,47%,39%。判斷不了和喜歡態度的占多數,明確說“不喜歡”的實際上占少數。(中學教學網,www.19lou.com。盛海耕:《魯迅與中學語文教學沉思錄》)。但是,成年人、教育者在為“未來”選編教材、準備素養時候的取向是可以商量的。
以中國“應試教育”的實用取向看,近10多年來魯迅不在基礎考試的“應有之義”里;從社會心理看,魯迅在被“去光環、褪神性”的過程中同時也在被減分量、降砝碼;從文化氛圍看,魯迅顯然不適合當下的“泛娛樂”生活狀態的休閑消遣文化的消費需求。教材、文化、研究中的現象聯系起來思考,“去魯迅”的文化選擇與價值取向似乎多多少少是存在的。多元化的價值與多層面的文化是現代社會的必然,但問題是,單一化的追求娛樂、放棄思考、逃避深刻、拒絕責任的文化選擇與價值取向卻應該引起注意。
在這樣的背景下,歌劇《祝福》的出現就顯得尤其可貴。
我們輕歌曼舞的生活,我們缺少思考的文化,我們繁榮表面化的藝術創作,我們拜金主義的內心世界,特別需要魯迅。但魯迅是一個思想深刻、見地獨到的作家,更是一個文化象征,是一種價值取向。上野的櫻花下,人生的墳場中,兩間的蒼茫里,彷徨的征途上,魯迅特立獨行,廣抒憂憤,讓我們的文風更有硬度,讓文人的思考更有深度,讓批判的武器更有力度,讓文化的存在更有厚度。
這一切,正是我們的物質條件有了巨大改善的生活中逐漸缺失的。歌劇《祝福》是對當下文化的一種表態,也是對價值立場的一種選擇。“教材選編風波”其實是記者炒作下的虛驚,選家孔慶東教授對此非常惱火,一方面批評語文教學失敗導致效果的尷尬,另一方面強調:“在我看來,關鍵是老師在課堂上,要把魯迅的文章,講出它的當下意義來。魯迅文章為什么在教材里要占比較大的比重?正是因為魯迅的文章,它嚴肅地、非常深刻地、非常透辟地寫出了中國的現狀;不僅僅是魯迅所生活時代的現狀,更是我們今天的現狀。你讀魯迅的文章,感覺他寫的得就是今天的中國——這是魯迅文章了不起的地方。”(引自孔慶東微博,2011年5月15日)歌劇《祝福》在肯定魯迅的文化地位與魯迅作品在今天的思想價值方面所顯現的判斷力與思考性,也是這臺創作演出了不起的地方。
現代中國文學藝術的發展,有一條重要文脈,那就是從鄉土文學、大眾文學到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的變化發展。這是中國近現代以來學習西方、批判傳統的文化潮流中一種逐漸蘇醒的文化自覺:一方面學習借鑒外來文化,一方面發展民族文化的正確、辯證的文化發展創新理念。《祝福》的創作演出,就伸展在這種辯證文化流向的后者“文脈”中。經典,鄉土,民族,是文化研究者從這“文脈”發展當中應該讀出的關鍵詞。
先說經典性。經典的含義,是思想、文化、藝術產品的某種不可超越性和范式性。這種經典性,體現為作品被反復研討、詮釋、演繹的文學藝術現象。《祝倡導、推崇、積極實踐聲氣相通者如茅盾、葉紫、柔石、王統照、許杰、王西彥、沈從文、蕭軍、蕭紅、李人、沙汀、艾蕪等作家的小說構成現代文學史上的“中國鄉土風俗畫”與“中國社會眾生相”景觀。
再講民族性。民族性是一個與世界性相對的概念,我堅持在世界民族共榮互惠、多元價值共存互補的理想意義下談民族性。近現代中國在被打敗、盼復興的急切心態下,曾經文化自卑與價值自棄,一定程度上以放棄傳統文化為前提創造新文化。狂飆突進,除舊布新,一段時間之后,發現民族的、本土的文化與異族的、外來的文化是可以并行不悖地共存、發展的。“拿來”是為了強壯、發展自身而不是否定、消滅自身。從魯迅倡導鄉土小說,“現在的文學也一樣,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1934年12福》是魯迅為數不多的小說當中最著名的篇什之一,不僅因為小說本身對三綱五常強勁、宗法制度苛嚴、鬼神意識濃厚的中國社會基礎有深刻形象的揭示,還因為中學課本就收為教材,中國人從小耳熟能詳的祥林嫂悲慘命運對人們認知離開現代生活越來越遠的舊中國歷史社會,有著深刻的作用。夏衍先生改編的同名電影與后來的同名越劇劇目,都在中國電影史和當代中國戲劇史留下了良好影響。以小說改編的同名舞劇也非常成功,但是以歌劇的方式演繹魯迅經典,這似乎是第一次。匯入經典文化的影響潮流中,往往是一種借勢發力的創作理念。歌劇《祝福》,是以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祝福》為基礎,根據吳琛、莊志、袁雪芬、張桂鳳創演的越劇《祥林嫂》(電影劇本)改編而成。借了魯迅名篇的“力”,乘了對名篇改編的越劇、電影、舞劇等文化產品已經造成的“勢”,進入了闡釋經典、創新形式的“流”。在創作意識上,這常常是成功的藝術作品明智的選擇。
次說鄉土氣。《祝福》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鄉土文學”的重要收獲,又是以個人命運揭示中國社會生活狀態的深刻力作。魯迅在20世紀20、30年代提倡“鄉土小說”,反對“瞞和騙”的文學,“睜了眼看”,關注底層人本民生,解剖國民心理精神,觀察展示社會生活的基本狀態,對中國社會生活本質的揭示,是鮮活生動、深刻厚實的。《祝福》之外,他的《阿Q正傳》、《故鄉》、《風波》都是示范性佳作,與他的月28日通信《魯迅全集·第十二卷·致陳煙橋》,第391頁。)文化交流,互通有無,取長補短,這是基礎和本質。在實踐上20世紀20、30年代有許多作家在創作上響應,積累了一批有影響的作品。1938年云南出現了花燈劇熱潮,可以算作是中國新歌劇的先聲。到20世紀40年代“民族化”問題的討論時,已經具有了理論自覺。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提出“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為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創作民族化要求,實際上是對文化建設與文藝創造的民族化問題的回應和肯定。緊接著就是延安的新歌劇運動,秧歌,腰鼓,信天游,甩腔……以戲劇的方式聚合,《兄妹開荒》、《小二黑結婚》、《白毛女》、《漳河水》、《赤葉河》涌現出來。到新中國建國后,隨著民族國家的建立,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信心的高漲,我國的民族文化建設迎來了一個良好時期。大規模有組織地對民族民間文化的搜集整理、搶救工作展開,創造“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為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作品的熱情與導向直接催生了民族歌劇《洪湖赤衛隊》、《劉三姐》、《紅珊瑚》、《劉胡蘭》、《江姐》,積累了成功經驗,打下了扎實基礎。
而眼下剛剛新鮮出爐的浙江歌劇《祝福》,延續的是“中國新歌劇”從上個世紀上半葉就發軔啟動的追求精神。
中國作風與中國氣派,對于中華文化來說,是由民族性、地域性和鄉土性構成的。中華民族在長期的融合、發展過程當中,區域之間,不同民族之間,形成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融狀態。在各具特色的情況下,又有一些共同的東西稱為中華民族大家庭族“民族認同”的體現。這就是為什么中國各地一看區域的、鄉土的文化就能認出其特征,又能欣欣然欣賞其美質。這就是在共同的審美理想、審美范式下的特色、樣態的豐富性。有趣的是,一地一省對異地他省來說的地域的,鄉土的。但是,對外國異邦而言,這些區域性、鄉土性的東西,就變成中國的了。所以,在中華文化陣容里,《洪湖赤衛隊》、《劉三姐》、《紅珊瑚》、《劉胡蘭》、《小二黑結婚》是地方的,同時是中國的。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的文化基因,富含于民族眾多、地域廣大的各民族文化的礦藏里。
在經典意識、鄉土氣息和民族風格這三層意義上,《祝福》的改編就站在一個具有歷史高度、生活厚度和文學深度的位置上了。
從舞臺的整體形象看,從編劇到演職人員共同創造的總體效果,可圈可點的精彩之處貫穿于演出的整個過程。但是,最搶眼的是,演出風格體現出來的“質樸清新”的審美效果。整個演出呈現,寫意傳神,簡約洗練,氣韻流暢,聲情并茂,是一場視聽享受的盛筵。
音樂創作優美動人。這臺歌劇的演出時間大約100分鐘,根據祥林嫂的命運變化與人生挫折,分為九場。著名軍旅編劇王曉嶺和著名軍旅作曲家張卓婭、王祖皆夫婦等擔任主創人員,他們曾經分別創作過《當兵的人》、《小草》、《黨的女兒》等一系列當代中國音樂經典作品,是歌劇界的聞人。這次創作,立足體現江浙水鄉風土人情的初衷,使他們將清新淡雅的水鄉情韻與中國基層社會的俚俗民風通過音樂形象“聽覺化”了,這是這臺民族歌劇中作曲家的最大成功。以俚俗口語和民歌鄉音傳遞鄉土文化、渲染世態人情,成為音樂創作復沓詠嘆、一歌三疊的核心理念。“唔哩唔哩喂”、“呦喂”在敘述、描繪、抒情、渲染的段落間復沓往還,動人心扉,感人肺腑。從鄉土音樂元素得來的動機發展成的旋律主體,一聽之下,江南水鄉的優美,以音賦形;過耳之后,余音繞梁之感,三日不絕。
表演藝術探索新路。整臺歌劇表演,在群眾歌謠與主演詠嘆的配合上,錯落有致,進退自如。在演唱的配合、編織上,主次分明、分合自由;在音樂表現上,整體感的追求與細部處理的精致細膩相結合,水乳交融,渾然一體。就個體而言,盡管表演水平參差,但是,整體感、完整性覆蓋性地彌補了不足,作為歌劇,可看性、可聽性很強。
歌劇《祝福》的演出表現上的挑戰性在于,不同于話劇的“像生活”,不同于舞劇藝術的“身體表現”和戲曲藝術提純的“程式化”,歌劇比話劇要更加遠離生活一些,更抒情一些,更夸張一些。歌劇在在敘事的進程中,借助各種音樂段落的表現與各種形式的演唱,創造了鄉土氣息充沛、又緊緊扣住祥林嫂命運發展的抒情空間,包圍觀眾。
王延松導演有意識追求鄉土、鄉音、鄉情的創作基調,在表演中也得到了鮮明體現。他讓演員說觀眾聽得懂的家鄉普通話,用鄉音很濃的語言唱響不同的唱段,“鄉”字當頭的表演追求,多了純真、樸實,少了雕飾、做作,吻合了鄉土歌劇的韻味、魯迅原作的精髓。
導演藝術圓融流暢,揮灑自如。導演舞臺藝術創造的統領者王延松,實際上是中國新時期以來歌劇、音樂劇、話劇舞臺創造的高手。從接劇本到見觀眾,僅僅45天的時間。包括現場演奏的大型樂隊在內的各個創造環節在他淡定從容、不溫不火的指揮調遣之下,居然非常流利順暢地完成了舞臺呈現,實在是令人驚嘆的藝術創作案例。王延松的創作,總令人有期待,這次的浙江民族民間歌劇《祝福》的導演創作,和諧的場面編織,自如的時空調度,流動的場面,流暢的敘述,成為鮮明的藝術特點。
王延松是一個善于從劇本文學的創作和調整開始的導演藝術家。首先不能不說到演出文本的結構緊湊、線索精簡、場面集中。內容忠實原著,劇本以原來已經較為成熟的越劇《祥林嫂》為基礎。在歌劇形式上,圍繞著祥林嫂的命運起伏的社會環境的變化,做了相關調整。這是從文學到戲劇轉變很重要的環節。就戲劇而言,需要劇情的跌宕起伏,需要戲劇性變化,需要矛盾沖突。但是,祥林嫂個人命運的一波三折有了很好的基礎,卻因為小說敘述和戲劇表現的不同而顯得線索單一、情節單薄、場面單調。王延松將在小說中“議論出來的細節”變成了重要的舞臺表現:祥林嫂與賀老六的強迫婚姻。一個命運悲慘的女人,命運的轉折點是兩次喪夫,集中表現的是:被賣到賀家坳后,唯一的一次有點兒情感慰藉和生活喜悅的生活被喪夫喪子摧毀的人生變故再次摧毀。“真的,我真傻……”反復的述說,是一遍一遍咀嚼心碎的痛感、一回回舔舐心死的記憶與一次次向別人訴說不幸時的自責。嘲弄的喧嘩,冷漠的社會,觀眾的淚花一點點蓄滿,最后涌出。
王延松的導演的藝術功力,體現在用歌唱方式敘事的舞臺呈現上。魯鎮人既是敘述者,又是表演者,還是事件參與者、目擊者和推動者。音樂動機、歌唱敘述、獨唱、合唱、輪唱、齊唱、伴唱各種歌唱藝術的表演在敘述故事、烘托氛圍、渲染情感之外,以豐富的“演唱藝術方式”生動了舞臺,豐富了表現,這是歌劇《祝福》的一個很誘人的“秀點”。
王延松的導演藝術功力,也體現在對人物把握人物方面,此劇顯得的準確性而與深刻性上。《祝福》傳神表現了在魯鎮俗世濁流中漂流的人生,將個體命運置放在“社會場域”中去表現,成為他舞臺表現的立足點。歌隊、舞隊、魯鎮眾生相多層含義,將敘述功能、表現功能和意蘊揭示功能渾然一體地調配統籌起來了,獨具匠心。
王延松的導演的藝術功力,還體現在《祝福》演出的控制力上。敘述簡潔輕松,場面有條不紊,尤其是各場戲之間的相互銜接極其緊湊,換景與歌聲、劇情與情緒首尾銜接,絲毫沒有懈怠拖沓之處可以挑剔。另外,場面點到為止,絕無歌劇演出當中常常犯的毛病:為了抒情,為了給演員展示華彩唱段的充分機會,往往過多而造成劇情停滯和發展拖沓。深諳戲劇藝術的王延松導演絕對不會讓抒情變為濫情,觀眾看到了這一點。
舞美設計簡約明快。機關裝置與象征景物相結合,讓歌劇舞臺的空間方便表演和調度。機關裝置指的是序幕中和后來用過的滑輪組船的設計。既關照了與祥林嫂的命運相連的情節:“坐船來”、“被夫家人強搶坐船被賣”;又點染了的江南水鄉的地理環境。舞臺繪景與物質造型很簡練:近似寫實的魯四老爺家的門口外景,就是一個宅第門面的側面造型形象和兩個石獅子的造像。此外,舞臺現出意象無限的空蕩。這一組“物造型”形象,與垂吊在舞臺上方的符號化的閣樓景象配合、組合,創造了一個 “罩得住、展得開”的戲劇環境。空靈象征,抒情寫意,簡約傳神,洗練明快,提供了一個服務于演出、功能性極強的劇情空間。
服裝設計協調和美。如果這臺浙江歌劇《祝福》的鄉土氣、民族風的色彩格外濃郁的話,如果作曲是將鄉土氣、民族風“聽覺化”了的話,那么,這臺演出的服裝設計和制作十分“給力”,讓鄉土化、民族風“視覺化”了。在浙江紹興的風物與衣飾之間,準確找到了樸素穩沉的基調,配合歌劇表演需求,略加夸張,神形皆備,創造了協調和美的鄉土色彩與體現人物性格、社會身份、群體背景的生動色塊。色彩穩沉和美,麗而不艷,粗而不俗,恰到好處。鄉土原色、文化含義與身份特征水乳交融,真個兒是“天衣無縫”。個性化的款式,地域性的特征,服飾文化的歷史感與演出服飾的審美性被精心地統一在整體與細節的協調中。讓精美的服飾造型與流動的和美色彩對觀眾感官的沖擊,留下江南水鄉青山綠水、皂瓦粉墻、衣袂飄飄的鮮明印象。
總體評價:盡管,在45天的匆忙上馬、趕集式的創作當中,還有不盡理想的地方,譬如音樂創作偶有雄壯的進行色彩的部分,與音樂整體的協調性尚需細研,演員表演、演唱的水平懸殊也需要有方法補救;再譬如完整地拉了一遍劇情,敘述流利,結構完整,但是,還應該更多地具有一些感人瞬間和有幾個讓觀眾印象更深的震撼性場面,節奏感要加強,張弛疾緩、大小輕重還可以斟酌一番,而眼下稍稍顯得有一點“均勻用力”。還有,阿毛被吃,對祥林嫂是最后生活支柱的摧毀性打擊,場面表現過于草草,讓后邊祥林嫂的“悔”與“自責”缺失或者至少是減損了力量。最后,魯迅原作對魯鎮的人們如柳媽者流之于祥林嫂遭遇的“看客”和之于祥林嫂的死亡“推手”的批判、憤慨,在演出當中有一定削弱。
但是,瑕不掩瑜。可以毫不遲疑地說:這是一部經典感、鄉土氣、民族風高度統一的劇目,是一部有思想高度、文化厚度、價值純度和呈現亮度的劇目,是一部可以打造為精品、能夠流傳開去的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