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思辨與追求詩化

戲劇評論家

王育生

重視思辨與追求詩化

戲劇評論家

王育生

黃定山成長為新世紀杰出導演的軌跡，清楚明晰。早在上個世紀，他就是解放軍藝術學院戲劇系的骨干教師，話劇創新大潮中的一員驍將。研討黃定山的導演藝術，絕不能忽略了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執導的《尋找山泉》。

“撿拾歷史的腳印，尋找滋潤心靈的山泉”，是《尋找山泉》的主旨，黃定山選取這個戲作為給畢業生排練的教學劇目，足證他的眼力。排練中，黃定山確立了簡約、洗練的導演風格，使用框架式舞臺美術設計，充分發揮重視思辨、張揚詩情的特點，把沈虹光婉約、含蓄、蘊藉的劇作，給予了充分的解讀和展示。老革命根據地大別山區淳樸善良的農民花子，以及剛剛平了反就為丈夫的遺像在家鄉展覽館里爭地位的官太太的形象，都令人難忘。在80年代創新成果繽紛絢爛的話劇舞臺上，《尋找山泉》以獨特樣貌令人耳目一新。此劇乃黃定山成長道路上的“發軔作”，出手不凡。

《我在天堂等你》則是黃定山的“成名作”。此戲在社會上甫一出現，就囊括了中國主流戲劇各種獎項，贏得顯赫名聲。

黃定山導演藝術風格特色，在這個戲中也更顯成熟。黃定山導演特征可以概括為：一、重視思辨與追求詩意，恢弘大氣，簡約洗練，極富陽剛之氣，和一切軟綿綿、輕飄飄、甜膩膩的東西絕緣；二、舞美設計空靈而富有意味，偏愛各種非寫實的舞臺呈現手法；三、嫻熟掌握剪裁、拼貼舞臺時空的高超本領；四、努力把舞臺假定性的運用推到極致化。

重視哲理思辨，會使作品富涵內蘊，增強劇作的厚重感和思想上的深度，力度。藝術性上不搞小打小鬧、小情小趣，而重視開掘內在的詩情，則使作品具有陶冶性情、潤化心靈的魅力，能從情感上去征服人，撞擊人。

舉例來說，在《我在天堂等你》這個戲里我最欣賞的，是表現劉玉英犧牲，以及白雪梅病房產子這兩段戲。女子牦牛運輸隊一直伴隨著超常的惡劣環境和體力透支，就連最能吃苦耐勞的牦牛都累趴了架，一頭牦牛不干了，驚了，狂奔起來。為了不丟失牛身上這一垛貨物，內向、孱弱的劉玉英拼死抓住牛韁繩不放，最后，連牛帶人一起墜落山崖……

在寫實性的舞臺上這是很難表現的一段戲。由于黃定山采用了非寫實手法，從而把這一情節表現得驚心動魄。空蕩蕩的舞臺上只有劉玉英一人，韁繩另一端則隱在側幕條內。隨著那根緊繃的牛韁繩的上下、進出，演員在臺上做出各種翻撲跌滾的動作，觀眾的心則隨之激蕩不已，仿佛這根韁繩就系在了觀眾的心上。墜落山崖后數秒，光起，此刻劉玉英身著婚裝，一條紅綢把劉玉英和她日思夜想的海子哥纏繞了起來，天上則紛紛揚揚飄落下來她寫給海子的從未寄出的信。導演于此處，用濃濃的詩情，包裹起了人們對劉玉英的崇敬與哀思。

至于病房一場，直立在舞臺中央的那兩張病床，其假定性的使用和對舞臺幻覺的打破，限于篇幅我不作分析了。總之，這都是杰出的構想和創造，是了不起的才思和膽識，是新時期以來話劇創新的珍貴成果。

在盛贊《天堂》導演成就的同時只想補充一句，此戲所依據的文本基礎有較大缺憾。現實和歷史部分構不成實際上的矛盾沖突，二者嚴重錯位。此外，不首先寫出組織這樣女子運輸隊進藏的必要性，就把崇高和殘酷、圣潔和苦難煮在了一個鍋里。

相比較之下，《張之洞》的文本基礎要好，黃定山的導演藝術特色也揮灑得更淋漓盡致，更富光彩。在總體評價上，我更為推崇《張之洞》。它給人的震撼要更強烈。

黃定山導演的《張之洞》，深邃厚重。歷史人物和其承擔的歷史使命之間的角力與搏擊，做出偉大業績卻又是在自掘墳墓的生活悖論，濃重的悲劇意味和彌漫全劇的滄桑感，時時刻刻都在引發觀眾的思索，誘使他們向歷史去扣問。

時代列車的意象，以及終場時狂嘯而至的噴煙吐火的機車，成為全劇的形象種子，成為時隱時現的哲思，貫穿于全劇的始終，讓人不能不嘆服導演的才思。

至于演出過程中那些靈動到隨心所欲程度的時空自由轉換與拼貼，演員作為角色與敘述者之間的頻繁進出，以及各種銜接轉換之間所形成的類似“蒙太奇”的效應，其中所蘊含著的深沉意味，都能被觀眾一一領悟，引發嘖嘖稱贊，不時激起陣陣掌聲。

在看《張之洞》的過程中，觀眾既感受到思想上猛力沖擊，又能領略到美的浸潤，實在是一種非常美好的藝術鑒賞的效果與境界。

杰出導演，確實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