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治曉
迄今為止,柴達木油田是我國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條件最差的油田。它處在昆侖山、祁連山、阿爾金山三山環抱之中,平均海拔高度在3000米左右,盆地內年降雨量不足200毫米,油田所在的冷湖地區年降雨量只有12.9毫米,基本不見雨雪。而柴達木的年蒸發量卻是2000—3000毫米,最高可達3700毫米,是世界上蒸發量最大的地區之一。
20世紀70年代末,在中國石油史上有過一個驚人的設想——建設“十來個大慶”,當時在國內外產生了強烈的反響,也引起了同行們的思索。提出這一設想的思路和依據是:把全國含油氣盆地劃成12個勘探開發區,即,東北、華北、中原、四川、東海、南海、湖南湖北、新疆、滇黔桂、甘青藏、鄂爾多斯、蘇浙皖,然后再按區域分別制定勘探開發規劃及發展規模,要求20年后各建成一個“大慶”——年產原油5000萬噸(大慶當時的年產量),總產量達到6億噸。至于提出建設“十來個大慶”的背景及建設中的周折與始末,學術界、政論界、石油界各有評說記錄在案,我不敢妄加評論。但是,在此期間,我本人參加了這12個探區之一——甘青藏(甘肅省、青海省、西藏自治區)的石油勘探開發,其中的酸甜苦辣,如今回憶起來,依然感慨萬端。
一
1978年深秋,平原地域還是不熱不冷的金秋季節,然而祁連山麓的玉門礦區已是寒風颼颼。自8月份石油部工作會議以后,這里就風傳著甘青藏地區要進行石油會戰的消息。現在,這一傳言終于要成為事實了。玉門油田的主要領導帶領有關人員對柴達木盆地進行了考察,并與青海油田領導洽談了參戰事宜。
11月17日,來自甘肅、青海、西藏等省區主管石油工業的廳局級領導,和來自勝利、青海、玉門三個油田的負責人,在玉門石油管理局賓館召開了一個重要的會議,這個會是在石油部主管甘青藏會戰的領導同志主持下召開的,會上講了石油工業的形勢和任務,強調了建設十來個大慶的重大意義,同時,宣布成立了“中國石油工業部甘青藏勘探開發會戰指揮部”。會議確定:指揮部機關設在青海石油管理局機關所在地——冷湖鎮,主要領導由石油部派遣,副職和機關工作人員由各參戰單位抽調。會議還確定指揮部下設三個分部,分別由參戰的青海、勝利、玉門三個油田組建。其設備、人員、生活、后勤供應由各油田自理,玉門被定為第三分部,辦公地址設在老茫崖。會上宣布了指揮部班子成員名單。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玉門局推薦為會戰指揮部成員,聽到我的名字后,我腦海轟然一震,頓時周身發熱,內心驚恐。我努力地保持平靜。我知道參戰就意味著工作調動,對玉門油田的人來說誰愿意舉家西遷呢?在當時上柴達木就好像發配邊關,人們都有一種懼怕的心理。因為柴達木的高度,柴達木的干燥,柴達木的荒涼,柴達木的艱苦那是無人不曉的,看來命運將驅使我要在這個不毛之地安家落戶了。
在無可奈何的內心恐懼之后,我悟出了一個道理,找石油和打仗一樣,打仗是軍人的天職鑄造成的本能,也是軍人的使命。作為石油工作者,找油就是他的天職,他的使命,能因苦不上嗎?作為執行自己的使命,上柴達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我在給自己做著思想政治工作……突然旁邊有人碰了我一下,說:“叫你哪!”這時,我才聽到主持人叫我和大家互相認識一下,我便站起來點頭示意,并自報姓名,一位領導聽我報名后風趣地說:“‘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你是‘要知曉’。”他的話引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同時也解脫了我的尷尬。至于主持人前面講話的內容我是后來在文件上看到的。因為我走神了。
這次會議后來被甘青藏會戰的人稱為“玉門會議”。
二
石油系統的領導干部習慣用軍事述語,如“會戰”、“突擊”、“打硬仗”、“集中優勢兵力”等,這和石油部門的領導者多數來自軍隊有關(1980年以前的石油部領導和各局主要領導大多數是軍人出身),他們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所以石油隊伍素有半軍事化之稱。玉門會議之后,局領導和我談話說:“這次會戰是場大仗,條件差,難度大,經研究你擔任玉門分部黨委副書記兼副指揮,你要做好打惡戰的思想準備。”我說:“知道了。”他又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了保障大部隊順利搬遷,你先帶一些人去做前期準備工作,任務是:踏勘路線、勘察定點,落實玉門至老茫崖沿途食宿站和分部機關的住地設置等事宜。”接受任務后,我便與局機關有關業務部門聯系借調了15名同志,月末踏上了去柴達木盆地的征途。
首站敦煌
從玉門油田出發,汽車在戈壁灘上向西北方向行駛了300多公里就到了敦煌。晚秋的敦煌秋高氣爽,玉米、棉花、綠林、果園把原野和城區裝扮成一片蔥郁,一進入敦煌使人感到好像到了800里秦川的關中平原,田地里的谷物、村莊里的院落都和關中相似,與玉門附近的村莊截然不同。據說盛唐時期,這里是絲綢之路上最繁華的都市,好似如今的上海,所以,留有長安(關中)的痕跡。其實這里是河西走廊的西端,屬于早穿皮襖午穿紗的戈壁灘氣候。但它靠黨河水域,海拔僅1500米左右,氣候比較濕潤。我們這些從祁連山下來的人,外穿皮大衣內穿棉衣,棉衣內還穿毛衣,到了這里咋看都不順眼,顯得有些怪異。望著街上行人的秋裝,特別是看到穿著短袖衣裳的女性,更感到自己與車外的環境不協調,于是,有人感嘆:怪不得詩人把這里描繪成“沙灘上的牡丹”。
我們同行的同志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來敦煌,也知道這里有聞名世界的莫高窟、月牙泉、鳴沙山等自然人文景觀。可是無一人提出要參觀。我們的車越過莫高窟,穿過敦煌城直向城北的七里鎮(敦煌留守處即長慶油田農場場部)駛去。
七里鎮是當年赫赫有名的石油部運輸公司的大本營,后來運輸公司遷往新疆,這里便成了被遺忘的角落。三年生活困難時期,長慶油田在敦煌辦起了農場,場部也就兼起了留守處的任務。場部人不多,辦公室和家屬區只占用了住地的一個角,大片的房子都空著。我們要在這里設食宿站,留守的同志非常高興。當天下午我們在留守處同志的陪同下來到了原運輸公司的廠區。走進這些多年無人居住的空房空院,給人一種陰沉、暗淡、凄涼的感覺,高大的工房和空曠的院落,門窗不齊,玻璃殘缺,窗臺上鳥糞成堆,墻沿上鳥糞成串。陪同我們的同志說:“房子不住人壞得可快了。”這些房屋顯然是年久失修所致。但是,這些房院原來是各個成建制單位的獨院,車庫、工房、宿舍、灶房,略加修繕就可使用。我們繞行一周之后,在通往柴達木的公路南面選了一個原汽修廠的大院作為食宿站。在征得留守處同志同意后,當天晚上負責生活和基建的同志就做好了需用房間的數量、維修工作量和所需資金的預算。
阿克塞見聞
從敦煌出來,我們的車就向西南方向的黨金山口(屬祁連山脈)駛去,遠遠望見群峰高豎,山勢險要,迭宕起伏,逶迤延伸,山尖上的片片白雪在清早的斜陽照射下釋放著寒光,遠瞧山巒,神秘莫測,使人望而生畏。這里是到冷湖去的必經之地。從這里開始,汽車就要上行翻越海拔3600多米高的黨金山了。
車到黨金山下,我看到路西面的山坡上有一片磚瓦房,有人說地圖標示那就是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縣城,我想,既是縣城日后或許還能派上用場,便說進去看看。當我們的車開到街中心時,我才發現它只是一條峽窄的小街道,沒有城的模樣。我們下車沿街走了一個往返也沒有見到幾個人,眼前只有這條約10米寬,不到千米長的街道,街道兩邊是一排排座南向北的平房,房前地上結著厚厚的冰層,顯得寂寞清冷。街道公路的一側流著一股大約有一尺寬水面的小溪,據說是全城人的生活水源。街上僅有的一個商店還關著門,有一個小飯館正在營業,大家便蜂擁而進。這是一個僅有三張餐桌的小飯館,門內靠窗戶下放了一張小桌子是收銀臺,桌前坐著一位年約40歲的女同志,她以為我們是來吃早餐的,站起來客氣地說:地方小你們分兩批吧。一個維族婦女忙著給我們搬凳子。我向她們說明來意,那位站在收銀臺前的同志說:“我們是一個民族飯館,四個人三個民族……”大家一聽是少數民族飯館,說話立即謹慎起來,不再多問,聽完她的介紹,我們便致謝告辭了。從飯館出來我發現街心公路上停了一輛裝滿大蔥的卡車,我們管生活的同志主動上前問話,回來說:“大蔥是從河西走廊的張掖拉來的,據說這一車大蔥就夠全縣城住戶越冬用了。”我估摸這個縣城也不過千戶人家。我們經過一排住家房前的時候,有一家的門開了一個縫,從屋內側身出來了一位30多歲頭發蓬亂的婦女,一手端著盆,一手從棉襖衿下叉入腰間,向外倒水,倒完水轉身進屋,“咣”的一聲把門關了,看樣子剛剛起床。我琢磨這里的作息時間可能和山外不一樣,不然人們為什么現在才起來呢?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一個少數民族聚居的城鎮。
離開阿克賽我們的車向黨金山頂峰爬去,由于山高坡陡,道路崎嶇,空氣稀薄,車力下降,車速減慢,汽車在漫長的坡道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但車內的氣氛還是很活躍,話題都是阿克賽。有人說在這里給個縣長都不干,有人說這里的羊肉無膻味,是供外賓食用的,還有人給阿克賽編了一個順口溜,說:“阿克賽,三面山,一條‘大河’流中間,一條街道丈八寬,街長不到一里半,房檐門前冰霜漫,九月好似三九天。”此話一出口,人們哈哈大笑,同時引起了爭議。有人說此話有貶義,不利于民族團結,有人說說出了少數民族的耐寒精神……可能是阿克賽的見聞豐富了大家談論的話題,汽車爬越過黨金山的最高峰,車內沒有出現誰因山高而引起的身體不適,這大概是熱鬧的氣氛,調劑了人們的情緒,抑制了身體各個器官對海拔升高的反應。
夜宿冷湖鎮
越過黨金山頂峰,居高臨下極目遠眺,眾山皆小,視野寬闊,道路筆直,一路下坡。汽車好似人卸下了背上的重負,立馬輕盈,速度變快,聲音變小,迎風馳騁。我們的車一直向西走,走到一個丁字形的路口,路邊有一個豎立的木牌,上面寫著“青海局”,下面畫了一個箭頭指向南面,司機同志說:“到了。”我看了看地圖,上面標著“丁字口”。
按原計劃這里是要設食宿站的,我說停下來到前面看看,這時,沉默了許久的人們又開始熱鬧起來。有人說,原來我們這半天才走了“丁”字上面那一橫的一半,這一豎還不得走一天呀,不然不成比例。他的話使車里的氣氛活躍起來,打瞌睡的人也醒來了。汽車在路旁邊一片稀稀拉拉的枯萎的干草叢中停下來。我們下了車,發現這里有一個采油樹改造的水井口裝置,井旁有一個倒塌的小房子,再什么也沒有了。大家察看著地形,議論著建站的位置,一切商定妥當之后,日已西斜,我們沿“丁”字的那一豎向青海局機關所在地——冷湖鎮駛去。
冷湖并沒有湖,鎮上也沒有市場,公路兩邊僅有一個小郵電所、一個小飯館、一個小百貨商店,商店里的貨物也是屈指可數。青海石油管理局機關及生活基地就建在公路兩邊的沙灘上,機關周圍是一大片生活設施和家屬住宅,這些房子都是不用蓋瓦的干打壘式的磚土房,望著這偌大的一片光禿沙灘上的房屋,我心中對這里的職工家屬肅然起敬,他們在這里已經住了幾十年了。這條不成街的街道,沒有市容的集鎮,也沒有什么文化娛樂設施,只有一個磚混結構建造的電影院還兼著大禮堂的功能,這座影院在這里可算鶴立雞群了。青海局機關是一個大四合院的磚木結構的平房,辦公室的同志給我們簡單地介紹了情況,就把我們領到了招待所。招待所是一棟座西向東內帶走廊的平房,房北頭隔了幾間大房間,內設沙發床,是專供上級領導來住的,其他人一律是四個人一間的小房間。辦公室的同志給我們安排了食宿,大家便進入了工作狀態。
再造帳篷城
從冷湖到老茫崖大約400公里,我們走了將近9個小時,道路的艱難便可想而知了。老茫崖——據說50年代這里曾經進行過石油勘探,千余人在這里安營扎寨,數百頂帳篷構成了一座特殊的城市,因此,地方政府便在這里設立了一個茫崖鎮。后來,因石油勘探沒有大的發現,勘探隊伍撤走了,茫崖鎮也就西遷到了阿爾金山腳下的石綿礦區,于是這里便成了“老茫崖”。
老茫崖是一片沙灘,公路邊有青海局設的一個食宿站,是專為過路司機服務的,除此之外滿目荒涼。當天晚上我們在食宿站住了下來。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去看當年帳篷城市的遺址,發現地上還插著好多木樁、鐵樁,地面上還殘留著一些空罐頭盒、空酒瓶之類的棄物。我們繞場一周之后,大家根據地面風蝕的痕跡,認為這里西風居多,風力強勁,同時距公路較遠,大家認為我們的指揮部建在公路的北面較好,一是距離公路近,二是地面平整視野開闊,三是便于坐北向南搭建住房。定點之后,大家就按業務的不同各自忙碌起來了。
——我們的調查報告和設站建點方案經領導批復后,各有關單位很快做出了反應,參戰單位的隊伍按規定時間陸續開進盆地,老茫崖很快出現了一個用帳篷、木板房建成的四合院。四合院坐北向南,門旁立了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石油部甘青藏勘探開發會戰指揮部第三分部”,在機關搭建帳篷房的同時,各鉆井隊、物探隊、地質隊等生產單位和附助生產單位陸續到位,水電、機修、運輸、固井、鉆前工程以及生活后勤服務等單位都按劃分的區域搭起了帳篷。在后勤各路工作尚未完全就續的時候,一線鉆井隊、地震隊已開始運行了,這是石油會戰“先生產后生活”的傳統作風,迫使后勤部門加速運作。不幾天功夫,一片荒漠沙灘上出現了一個帳篷工業區,夜里遠瞧十分壯觀,簡直就是一個燈火輝煌的“不夜城”。
三
在老茫崖的日子里,工作是很緊張的,生活是很苦的,地震隊、鉆井隊都分布在距離指揮部百公里以外的沙漠里或山溝里,現實迫使各個隊都必須具備獨立工作的能力。附助生產車間、大隊和后勤生活服務單位雖在指揮部周圍,但環境和野外隊沒有什么區別。有時比野外隊還要辛苦,因為他們整天奔波在野外隊和指揮部之間的公路上,他們也是地地道道的野外作業。這里沒有一線二線之分。
剛來茫崖,人們對生活、氣候以及自然環境都不大適應,有人頭暈,有人流鼻血,有人睡不著覺,大家知道這是高原反應,都視為正常現象。在生產運行中,對地下情況、地面情況以及路況都處于摸索階段。有一天,運輸大隊一輛給井隊送水的罐車晚上9點半還未歸隊,那天大隊領導帶車隊去花土溝基地組織井隊搬安工作,晚上不能趕回基地。到了晚上10點半,還不見送水車回場,人們自發聚集到一起商量救急事宜。在這些人群中沒有干部,最大的“官”是一位任工會小組長的司機,他說:“按規定夜里出車要大隊干部批準,現在大隊長不在,誰和我去找人?”一位值班司機說:“你跑了一天車,我去。”另一位老司機說:“我有經驗我去。”一位年輕司機說:“我身體好,我去。”最后工會小組長決定他和這位年輕司機出車。他們在夜幕中奔馳、鳴號,直到零點,才在從井隊歸來的路上找到了陷入沙灘的罐車。遇險司機看見來人激動地哽咽著說:“下午4點我就把水送到井隊了,回來時刮起大風,因看不清路面陷入沙灘,我想挖一個斜坡把車開上來,誰知越挖陷得越深,最后底盤拖了地,我也沒有力氣了……”這次救險引起了領導們的警惕,為了防止萬一,指揮部決定,凡單獨上野外隊的車輛和人員,晚上9點以后沒有歸隊的,要安排人去營救,以防不測。這一決定消除了參戰職工對荒漠的恐懼。到盆地開展工作不久,有一個地震隊在做測線放炮準備工作時,其余人員處于待工,因烈日當頭,無處遮擋,勞累了多半天的放線女工,坐在距離炮點100多米遠的一個足有5米高、30平方米大的蘑菇狀土塔蓋下乘涼,誰知炮響后,蘑菇塔頂受震下滑,造成嚴重的傷亡事故,有六位女工遇難。事發的當天下午天黑前我趕到了現場,看到倒塌的大塊破裂的風化土塊,看到地面散失的工鞋、帶血的手套和血跡斑斑的工服,心中陣陣酸痛。這一事故驚動了整個戰區,會戰總部發文,要求各參戰單位引起重視,杜絕類似事故再次發生。
老茫崖的生活是單調的,那個時候沒有電視機,收音機也因柴達木盆地地處群山包圍之中,收音效果不佳。職工每個月只能等上級派來的電影隊放一次電影,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文化活動。勞累一天的人們晚上在帳篷里不是打撲克就是喝酒聊天,后來職工們自發組織起了秦腔、豫劇自樂班子,晚上在一起以飯盒、臉盆為樂器,敲敲打打,放聲高唱,道也有幾分“樂不思蜀”。在基地門前公路南面不遠處有一片沼澤地,那些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早就偵察到了草地里有黃鴨、野兔之類的小動物,這一獨特的景點,為這個基地增添了幾分樂趣,活躍了青年人的生活。每遇周末或休息日,那些不愿寂寞的年輕人,可以在這里無顧忌地大喊大叫,也可以追獵這里很少見到人的野兔、黃鴨,以喧泄、釋放過剩的精力和享受游玩荒野的樂趣。
這塊有水有草的彈丸之地,是我們進盆地后見到的惟一一片綠色。這里的水因含鹽堿和其它成分不能食用,我們生活用水仍需從很遠的地方拉運。但它使職工看到了綠色,感受到了樂趣。
四
我對冷湖鎮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可是沒有料到后來我在冷湖鎮卻工作了三年。那是會戰開始不久,我被調到總部政工辦公室工作,和我同時調去的還有勝利油田、青海油田的同志,當時的條件是很簡陋的,大家都住在木板房里聯合辦公。因戰區分散,在總部工作的日子里,幾乎是整天下基層。離總部最近的生產附助單位也相距數十公里,各井隊分布在12萬平方公里的盆地里,所以,我們的洗漱用具是整天裝在挎包里的。凡下基層都得身背挎包,一般情況下當天是回不來的,若到西部茫崖、花土溝去至少一個星期才能回來,僅路途就得兩天時間。冷湖鎮對我們來講只起一個基地的作用。在那艱苦卓絕的起步階段,條件是極差的,工作是很苦的,冷湖的日日夜夜在我腦海里打下了難以抹去的烙印。
烙印之一:艱難的路徑
從冷湖鎮到西部去、到各井隊去都是砂石路,到西部去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是鹽堿鋪的路,這些路面坑洼不平走起來十分困難,特別是那些搓板路面連續的顛簸使車內的人難以忍受。雖有養路工維護,但面對每天數百臺車的碾壓,墊過的路面也維持不了幾天。從冷湖到茫崖約400公里,需要走約9個小時,就這樣的速度也讓人叫苦不迭,于是有人給這段路起了一個名字叫“萬頓”公里,意為每行一公里將人頓一萬次,其實豈止是一萬次。有一次玉門局工會到前線慰問,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同志因忍受不了那連續的顛簸,中途從小車里下來換乘后面的大轎車,而且是站在車里,他說站著比坐著好受一些。這樣的路對車的損傷也是很大的。那個時候最好的生產指揮車是北京吉普和豐田越野車,大車是國產東風、解放和日本五十鈴,在長達數百公里的搓板路上人受折騰車受折磨,指揮部不時接到各分部的車輛報損請求。
在柴達木工作的日子里,人們不怕工作苦而怕坐車累。有一次我們到堿山去進行地面調查,走著走著就連搓板路也沒有了,下車后遠遠望見前面有一個三角架,地質隊的同志說,到那里還有五六公里,我看到前面土地好似拖拉機剛耕過的一樣,一片條垅分明深烏色的黑土地,心中好覺奇怪,便叫司機開車前進。可是車一進入黑土地,顛簸得更加厲害,無法行走,于是只好下車步行。下車后才發現這些好似拖拉機耕過的地全是一垅一垅的波浪式的鹽堿硬殼,是水沖刷堆積而成的,地質家說這里很早以前是海底,隨著喜馬拉雅山的上升,這里也抬了起來,成了千古荒漠。聽著地質家的解說,我在琢磨海洋干枯,水落石出給這西部帶來的干燥,給這柴達木帶來的神秘和怪異。
坐車在這樣的路上行進,為了防止碰撞,人們雙手不得不抓緊車內的扶手,使身體保持平衡,豈不知手把車把得越緊,顛得越厲害,坐車人越累。一次偶然的機會,有人發現隨車而動感覺較好,即手抓扶手,人由車顛,順其自然,上下跳躍,保持不碰身體就行了。這是人們在這樣的路上摸索出來的對付顛簸的辦法,但實踐證明這個辦法對年老體弱者和女同志還是不大適合的。
在這樣的路上我們一直跑了好多年,遇到井隊搬遷,上百臺車浩浩蕩蕩長途跋涉、顛簸,若遇大風或雨天路面鹽堿溶解,略有不慎就會滑出路面,一旦下了路,車在鹽堿灘上是難以自拔的。
烙印之二:無情的風暴
柴達木的風說來就來,防不勝防,而且風力強勁,能帶動黃豆大的砂粒飛上天空。在這里會使你懂得什么叫飛沙走石,特別是春秋季節。據有關資料介紹,這里春秋季節大地層面空氣劇烈增溫,空氣層結構不穩定,常常釀成八級以上的大風。
有時風大得叫人難以忍受。有一次刮大風,一位剛來柴達木的技術員,雖然住的帳篷離食堂僅200米遠,但中午沒有去吃飯,到了晚上風更大了,他在帳篷內哭了,說:“要不是為了活命,這飯都不吃了……”有人逗他說:“雷鋒說過:‘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是為了革命。’”他笑了,他戴上風鏡,頭包沙巾冒著滿天風沙向食堂走去。有一天晚上,我們去影院看電影,去時并沒有風,可回來時狂風怒吼,飛馳的砂石直向人臉打來,迫使人們不得不倒行逆駛背迎風沙行走。
1979年4月11日凌晨,一場罕見的大風,給柴達木人帶來了很大災難。當時,我住在大四合院帶走廊的房子里,深夜風帶著沙土從門縫、窗縫不停地向屋里吹,迫使我不得不把毛巾蓋在臉上睡覺,清早起床看到被子上、桌子上都落著厚厚的一層沙土。走出宿舍,發現走廊里塵埃彌漫,聽有人呼喊早飯推遲一個小時,我順聲問:“咋回事?”他喊叫著說:“煙囪倒風,爐子無法生火,大師傅正在用小電爐燒水。”等了會兒我拿了件衣服披在頭上向食堂走去。剛一出大門披在頭上的衣服就被狂風吹得飄舞起來,砂石向臉上亂打,我立即用衣服把頭裹起來,留個縫隙看路。到餐廳我看到滿屋沙塵,石子撞擊墻壁、門窗的噼啪聲不絕于耳。早餐是蛋湯、饅頭和咸菜,大師傅給每個人打了一碗湯,人們就自已拿一個饅頭一塊咸菜站著吃飯。飯后我們有的人下基層檢查災情去了,有的人在辦公室收集了解情況。這時領導們都到調度室看各單位陸續報來的風情動態。諸如:學校無法上課,食堂無法做飯,商店餅干脫銷,去野外作業的隊伍不能出工,因電線被風刮斷,附助生產單位停工停產等。當得知尕斯庫勒湖水外溢淹了三個鉆井隊,人出不來,車進不去時,領導們急了,主管生產的指揮立即帶人去西部察看災情,并通知調度室向當地部隊求援,設法把人救出來。
這一天機關忙碌了一天,有的野外隊還沒有聯系上。晚上7時左右我們準備吃飯,突然一位滿面泥沙的人走進餐廳,說他是某地震隊隊長,他們隊和風搏斗了一天,全隊職工滴水未進,30頂帳篷被風卷跑,電臺摔壞,無法和指揮部聯系,他是來求救的。看著蓬頭垢面的隊長,我們都愣住了。指揮部領導立即命令調度室派車接人,并叫招待所準備一隊人的食宿。就在這時,石油部一位在西部作調研工作的處長走進餐廳,他是早晨8點從花土溝出發的,他說:“沒見過這么大的風,車內的沙子埋沒了腳面,北京吉普車后面的藍色號碼標牌,變成了白牌,比砂輪磨得還光亮。”
這場大風刮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我來到值班室,看到值班記錄本上寫著:“據不完全統計,此次風災造成:267口油井停產,累計2610個小時,生產單位停電34小時24分鐘,停車390臺,814人,停鉆16個井隊,機修停工500人,損壞帳篷70棟,停水造成4000多人全天吃不上飯……”
這天上午8點半指揮部領導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大風后恢復生產的有關事項。
烙印之三:苦澀的探區
柴達木若是沒有石油人,那就可能是一個無人區。據說1954年石油勘探隊伍進來之前這里是沒有人的。
這次會戰除青海油田原有的隊伍外,勝利油田、玉門油田又陸續有數千人、數十臺鉆機、近百個成建制的鉆井隊、地震隊和附助生產單位開進盆地,可是分散在這探區里面,一年到頭相互之間是很難見面的。一位美國物探專家來到盆地,他從冷湖乘車穿越茫茫戈壁來到柴達木西部的花土溝,望著陡峭的山崖和縱深的山溝長噓短嘆地說:“沒有直升飛機配合,物探是難以進行的。”我們的同志說,我們曾用人抬肩扛把設備搬上山進行過物探,他圓瞪兩眼不可思議。我們的同志問他對柴達木的印象,他搖搖頭風趣地說:“和月球上一樣,不是人類生存的地方。”我們的同志又說,我們在這里已經工作了20多年,同時建成了年產幾十萬噸的油田。美國人伸出拇指,縮縮脖子,表示他佩服中國人的創業精神。
柴達木找油難度很大,地下構造復雜地面條件很差,當時的人力物力、找油的手段都與青藏高原對技術力量的要求不夠匹配。首輪探井打下來沒有大的突破,物探隊伍在這復雜區域也是舉步維艱。整天的野外奔波,沒日沒夜的鏖戰,也使那些年過半百的指揮們,特別是那些從內地剛到高原來的人們力不從心,他們的身體對這海拔3000米的環境還不大適應,有的和醫院來往增多了。但是,從領導到工人都憑著一股“革命加拼命”與困難較勁的精神,在艱苦奮斗著。
復雜的地下構造,艱難的地域環境,并沒有難住地質家找油的決心,肆虐的風暴也沒有動搖參戰職工的意志。那場大風之后,生產很快恢復了正常,風平沙浪靜,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因為柴達木人對大風已見怪不怪了。后來我們知道了那場大風的風力是11級。1979年8月,時任石油部部長的宋振明同志來到柴達木,他在大會上對探區職工戰勝風暴給予了表揚。部長的好評使大家倍受鼓舞,人人都有一種領導知我苦和累的滿足感,于是欣然慰藉,都擺出了再接再厲的精神狀態。
五
時間到了1980年8月,會戰形勢日趨好轉,豈料巨變襲來,摧折驟至,令人思之可怖,憶之神傷——渤海2號翻船事故被曝光了。新聞媒體爭相評說,各大報紙各持己見,由此及彼,舉一反三,引發了連鎖反映。石油部成了議論的焦點,國務院主管石油工業的一位領導人也受到了牽連,石油部主要領導被免職。這一震驚中外的事件引起了整個石油戰線的波動, 1981年3月15日玉門局接到石油部命令,參戰隊伍陸續撤回。至此,甘青藏石油勘探開發會戰乃至其他各戰區都因種種原因偃旗息鼓收兵回營,一場石油會戰不了了之。
斗轉星移,滄桑巨變。十年之后,到了20世紀90年代,石油戰線乘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和西部大開發的東風,重整旗鼓再次進軍西部。不過,這次是集中優勢兵力在“兩新兩高”(新體制、新技術、高水平、高效益)的指導思想下和在市場經濟的條件下進行的,經過10多年的奮進,西氣東輸工程、澀寧蘭工程、油氣入川工程等已見諸報端。柴達木盆地的勘探開發也成績卓著,原油產量、天然氣產量都創造了油田開發50多年來最好的成績,滿足了青海、西藏兩省區的油氣需要。成品油通過長輸管道已輸送到西藏首府——拉薩。澀北天然氣已進入金城蘭州,柴達木探區那條最使人頭痛的公路,已變成了柏油路面,探區的石油人再也不受坐車的煎熬。在甘青兩省的支持下,青海油田在甘肅省敦煌七里鎮建起了新的生活基地,職工家屬也從盆地里遷了出來,住進了高樓大廈。當年被遺忘的角落如今變成了新型的工業城鎮。更使人欣喜的是當年那貧寒的少數民族居住區——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也從山坳里搬了出來,在距山根較遠的開闊地面建了一個新縣城,并且用上了柴達木的天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