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世界在低處 在水里
在一切表面具有光澤的物體中
我們看見所有肖像
都能在河流中找到原形
在河邊坎坎伐檀
我親眼目睹自己 繞過暗礁
隨水遠去 在海洋中央成為島嶼
時光以各種形式
進入干枯的木頭 堅硬的巖石
冷卻的灰燼和銹蝕的金屬
一條流經枕下的桃花源
從前也曾流經白令海
亞丁灣和馬六甲
無法接近南方 世界大且寂寥
一滴河水等同于整個海洋
穿行于高原上的那個人
等同于整個人民
所有事物都處于同一條河流當中
而河流本身在另一條河流面前
卻無從看見自己
它們開始成為盲人
天空不著痕跡
一只麻雀已經飛過,從湖面上
由南向北,風在遷徙
水面之下,是空的
麻雀的影子
是一群鯽魚
麻雀往北飛,魚翔淺底
春去花還在
人來,鳥不驚
鳥在飛,魚群開始
讓夾岸的欒樹快速游動
如何向未來解釋自己的童年?引來河流
房屋與我們沉浸在一片浮動中
屋檐上布滿了時光褪去后的枯草
河底,鄉親們一日三餐
一群孩子浮出水面,到岸上采摘桑葚
堂屋緊鄰臥室,水井在河畔不遠
結冰的時候,魚兒像我們一樣
在青荇間,穿梭
每座房子都曾是宮殿,柱礎上
留有先人們的楔形文字,移開枕頭
可見桃花,桃花落盡
有小路領我抵達床沿
十月一過,我們就張開了自己的腮
所以,我一直相信在解凍的午夜
有人將從河堤上沿單一方向離開人群
假如,我的腳,將好端端的一條公路
走彎了。那么,當年這條路的設計者
一定會非常詫異
在穿越這條街道之前,我預先兜了幾個圈子
這樣大家都會明白,你的那些斑馬線畫得并不是地方
你站在我的后面,側躺于河床表層
與橋墩保持平行,站在1982年里
只要,你刪掉我的默不作聲
我便什么也不剩
拿走你對我的歌頌,拿走自負
我站在你的胸口,看自己的往事
像看一部由你主演的電影
這些年,身邊的人依舊沒有覺察到我的生平
借助1982年冬天,我在一個詞語中潛伏下來
村莊有櫟樹,牛羊歸圈,故鄉之外滿是別人
匯聚到河流中,河床干涸。隱居在花蕊里
花卻謝了
以馬的名義活著,芻狗般消逝
一直向往以壞人的身份了卻今生,畢竟你們
太過善良與固執了
我的絕望如同背棄陽光的向日葵
籽仁拒絕養漿,內心充斥著一條小路
通向山坳間無人看守的小木屋
唯一的葉子,也泛黃了
伴隨著我晚年的娘子
梅花落滿冰封的河面
驟雨初歇的夜晚,蟋蟀
一定聽到了我悉索的叫聲
最后的流水匯入井沿,秋霜消融
汲取清泉,你在他鄉澆灌小葵
七月一過,身后的陽光里
滿是欲說還休的寂靜
喏,這些經過粉飾的太平
繁花似錦而絢爛如春天
多像北風中即將離散的蒲公英
請不要因仰視西天的晚霞
而對沉痼的土地,視而不見
病入膏肓的赤縣正在咳血
你們所沉湎的夜晚
霓虹閃如繁星,暖風恍若三月
呵,這一切不是風景
都是??!
人人空余一身孽債,無處救贖
漫天的謊言襲過村莊
帶走你的,我的,我們的
童年、明天以及沉默不語的馬匹
此時,春天降臨,野草瘋長
伴隨著腳下淪陷的故鄉
你的,我的,我們所見的一切
不是風景,都是病……
?
諸君,來日倘若我去了遠方
并失掉蹤跡,請在我的履歷中
寫下:(1982—? )
一生的留白,只在表明
了猶未了之際,這個塵世
依舊有我愛的人,與隱約的仇恨
!
夜色黑得如此透明,以至于
在曙光的照射下,都看不到它的陰影
人類的底片,是一群螻蟻
馬匹被悄然殺害的時候,我在酣睡
圍觀的人未曾言語,整個夜晚
被迫陷入沉默
對此,我沒有絲毫感嘆,只是
像所有人一樣,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無奈
≈
一個人的一生,是一篇倒敘
的敘事散文,最初的沉默
悄悄嫁接入前塵往事
日子在手中越來越少,如同
難以忘懷的舊事減去另一件舊事
年齡與煩惱,松針般堆積
好似春汛之后的溪面,不可遏止
一切的一切都將歸于塵土
唯有痛苦,仿佛山澗里微風過后的松林
哀歌四起,且沒有回聲
到最后,人人都將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