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老去
一定是從語言開始
而當(dāng)我失語
一定是回到了最初的發(fā)音期
這次,我不從“aoe”開始
我要用你完全陌生的方式
我來到這里,不是為了繼續(xù)
而是為了,重新選擇你——
在虛空中,她隨手畫下
一副胚胎的形狀
并附上解說詞:
“秋風(fēng)漸遁,月色薄涼”
門前的黃裱紙上
張貼著誰家的夜哭郎
她笑著,沉吟半晌
她繼續(xù)寫到:給你花粉
給你蜜糖,給你水
給你一雙透明的翅膀
如若不夠哦
給你種子,給你土壤
……
至此,天色大亮
她抖落露水,遙望遠(yuǎn)方
她瞇細(xì)了眼睛唱:
“對面山的那個圪梁梁——”
你把鑰匙留在了鎖孔里
你推開車門,攜好公文包走出去
你沒有回頭,淡淡地說了句:
“今天也許出差”
然后仰起頭,看了看天氣
此時,我重新回到駕駛的位置
方向盤上殘留著你的體溫
十分鐘之前,我們正在
街邊嘈雜的餌絲店共進(jìn)早餐
半小時之前,我們正挽著手臂
從草木扶疏的小區(qū)走出來
一小時之前,我們停留在
一大一小兩個盥洗間
分別整理著自己的發(fā)型與衣帶
三小時之前,你在夢中嘟囔
而我直視著頭頂上的天花板
五小時之前,我們擁緊各自的被子
相背而眠。八小時之前
你躺在沙發(fā)上,觀看湖人VS公牛的籃球比賽
而我坐在電腦前,一邊寫字
一邊與熟悉的陌生人,漫不經(jīng)心地聊天
沉默似乎一直在持續(xù),不知從何時開始
也不知將于何時終止
我們的愛如空氣,但我堅持說:
是歌聲,讓我們分開了彼此——
起先,它掀開簾櫳
后來,它徑直闖入了我的夢境
至此,一個肩負(fù)有重要使命的
虛無之人,被無限期地擱置于
未卜旅程的起始處
一個真實的人,推開被子
如一截行走的木頭,被懵懂地
摁入到春天的背景中——
這是午后兩點
落地窗外的露臺被陽光劃做兩半
兩只不知名的鳥兒
啁啾著,黑色的尾尖
正隨著窗臺垂下的一條綠藤蘿
上下?lián)u擺,在我盯視的三秒鐘間
它們迅即把自己,拋向了九霄云外
眼前的花圃內(nèi),茶花僅余幾抹殘紅
九株銀杏,八株新芽初綻,一株尚未返青
我記得大風(fēng)起于青萍
我記得風(fēng)來時,會帶來潮濕的心境
可此時,大風(fēng)揚起沙塵
春天被一再吹空,更高遠(yuǎn)處
幾縷閑散的云,停頓于淡藍(lán)的空中
似乎并不曾,為風(fēng)所動——
留在這里的,是一個孤寂的人
留在那里的亦是
去年夏日,一個女人
從另一個女人遺世的文字中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要求與其陌生的魂魄合二為一
她愿意代替那個
一生失敗的女人,活下去
她說:“我同樣熱愛詩歌與戲劇
而且,我相信
在彩云之南,每一朵苦難的花兒
都會沐浴在春風(fēng)里——”
那時她沖動,不可理喻
你告訴她,整個世間都是孤寂的
沒有誰懂誰,也沒有誰
能夠代替誰
為了安慰她,你又補(bǔ)充說:
“也許以后,會跟你講一講她的故事”
后來,窗前的九重葛開了
接著是雛菊,臘梅,水仙和玉蘭
來年的春天,她為自己取名為水
她強(qiáng)迫自己,回歸至
越來越松散的肉身
她想像著那個離去的女人
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愛自己,并在夢中重返人世
她想像著你,站在三月的江水邊
夜那么黑,江水那么涼
風(fēng)刺痛你,如一枚細(xì)微抖動的鋼針——
他“啪啪”地拍打著防盜門
并高聲喊著我的名字
他推開我
迅速奔向了主臥的盥洗室
他關(guān)閉了房門
對著馬桶,大口大口地傾倒苦水
期間,我進(jìn)出過臥室三次
第一次,我為他捶背
他轉(zhuǎn)過頭,用拒絕的手勢對我揮了揮
第二次,我去打掃滿地的穢物
他已經(jīng)把自己,扔在了床鋪的柔軟里
第三次,我把蜂蜜水一小匙一小匙
送入他嘴唇的縫隙,他閉著眼睛
像一個等待被喂養(yǎng)的孩子
一個醉酒的男人
在午夜零點,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沒有聽見作為妻子的我
近乎怨憤的詛咒
也沒有向我提起醉酒的緣由
一個醉酒的中年男人
在第二天的晨光中,一邊翻動
稍顯笨拙的身軀
一邊對著滿屋的酒氣嘟囔:
“頭這么疼,怎么主持周末的例會……”
我迷戀過那些駐留枝頭的部分
葉的色澤,花的香氣,月光的步履
我不止一次想把她們握在手里
看她們稍作遲疑,然后慢慢地飛
時光可會將她們割裂為更小的單位?
我知道茉莉香片微苦,但卻沁人心脾
那些留下來的骨殖,交出去的蜜
沒有誰能夠把她們,再放回春天里
現(xiàn)在,一小片白紙?zhí)稍谖业拿媲?/p>
我沒有落筆,我懷念著她的草木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