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珊
夾在兩列火車之間的愛情
●李 珊
秋日的站臺,只有生和雨兩個人,背靠背站著。站臺外斜飄著細雨,煙似地扭著卷著。雨上個月剛調到A市,今天是回B市辦事兒的,現在事兒辦完了,生來給她送行。
他們是一對夫妻,但如果不說,估計眼前沒人能看出來。他們一直這樣背靠背站著,誰也不說話。雨的眼睛穿過迷蒙的細雨,定定地看著遠處的一號站臺,那里稀稀落落有幾個旅客在等他們的生命列車,相擁而泣或駐足而立。是別離,還是等待相聚?蒼茫人世,也許就因這別離和相聚,而有了某種缺憾和圓滿,也因了這別離和相聚,缺憾和圓滿都凝成一道美麗的風景。
雨和生就這樣站著,默默地。各自想著心事。雨很感性,而生則比較理性。記得當初談對象的時候,雨和生就從沒有過花前月下,鴻雁傳情的纏綿浪漫,沒有玫瑰花的芬芳宜人,也沒有“我愛你”的山盟海誓。當時生就請雨看過一場電影,還是一部沒有音譯的外語片!據說獲了“奧斯卡”獎,叫《辛德勒的名單》,看電影的時候生給雨買了兩根最廉價的雪人冰糕,婚后雨還經常用這件事揶揄生:“瞧瞧你,別人談對象都請吃冰激凌,而你就請吃八毛錢一根的雪人!”可生倒并不著急,反而淡淡一笑:“我跟賣冰棍兒的老太太砍了半天價,才五毛錢。”暈!于是雨不無自嘲地總結自己的戀愛史如下:一場電影+兩根“雪人”冰糕=結婚。
還記得婚后第一個情人節,雨百般暗示。生卻始終不為所動,對雨的話充耳不聞,“看看我們同事吧,人家大冷的天,騎著自行車,手扶車把,沒法兒拿玫瑰花,硬是用嘴叼著那支玫瑰,把它帶給在家守候的老婆,多感人呀。”可生卻仍是淡淡一笑:“不就是玫瑰嘛,我今天不是給你買了兩串糖葫蘆了,那多實惠。”雨再次暈菜。現在回想起這些事,雨的心里還是有些幽怨,輕輕嘆了一口氣,也許那時生根本就不愛自己。
霏霏的細雨還在飄著,在灰色的天幕和灰色的站臺間。似乎是以自己的軌跡昭示著生命的輪回。“婚姻本來就該如此,平淡無奇,只是我自己的圍城心理作怪,所以失望罷了。其實誰不是這樣過的呢?也許結婚之后中,維系婚姻的本來就是親情,而非愛情。”雨的思路和蒙蒙的細雨一塊兒在飄。
本來生活是可以這樣平淡地延伸下去的。可是后來,孩子出世了,一聲響亮的啼哭宣告了雨和生安靜生活的結束;再后來,生的單位破產了,生活一度陷入了窘迫。唉!那段夢魘一般的日子!雨深吸了一口氣,把目光游移到別處,似乎竭力想把這段記憶從心中抹去。
“考研吧,你,我帶孩子回娘家住去。”雨說,并且這樣做了。生,則又開始了青燈相伴的苦讀時光。但是生活往往不像文學作品或者電視劇中演繹得那般唯美,經過半年多的緊張準備,生落榜了!這就是生活,冷酷而真實的生活,它不會因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也不會依從人們的美好愿望。雨很失望,繼而是爭吵!但其實只是雨自己在吵,生永遠是一個沉默的聽眾。火藥味越來越濃的爭吵充斥著家的每一個角落,家已經不是避風港,而是一個一點即著的炸藥包!……雨抬頭看了看天空,竭力想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但隨即有幾點淚水濺落在站臺上,無聲無息。
她只想逃離!逃離這座城市,逃離這個家,逃離……生!
“我想去A市,你覺得……”雨說,很冷,仿佛出語成冰。
“去吧,這個城市確實太委屈你了,A市應該有更好的發展的。”沉思了良久,生看著雨,還是淡淡地一笑。
“只是新的單位暫時不能提供住房,剛去,估計得租房,所以……”雨有點拿不準的看著生。
“這樣吧,把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轉租出去,這樣以房養房,可以節省一筆開支。”依然是熟悉的淡淡的笑,生很熱心的給雨出主意,好像就要去A市的不是雨,而是他自己。
“那你呢?”已然默許了生的主意的雨過了很久才想到,把現在的房子租出去之后,仍在B市上班的生,睡覺的地方就沒有了著落。
“沒關系的,我可以去單位住!倒是你,到了A市,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生還是擺出淡淡的笑,安慰地看著雨。
雨就背上行囊,帶上孩子,瀟瀟灑灑地去了A市,這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本以為外面的世界,沒有了生,會很精彩,但出去之后才發現,外面的世界其實也很無奈,人地兩生,自己用青春和汗水苦心經營起來的優越感和成就感眨眼之間就煙消云散了,一切只能從零開始。雨很失落,哭過,后悔過,抱怨過,但路還是得走下去……
雨又輕輕地“咳”了一聲,同時下意識地拉住了生的手。
“你當時為什么不攔著我?”雨看著迷蒙的天空,不無埋怨地對生說。
“在這里你就開心了嗎?你會更后悔的,為自己總也沒出去闖闖。”生轉過身,很嚴肅地看著雨,一改往日的淺笑。
“可能吧。”雨輕聲地喟嘆,眼圈兒就漸漸紅起來。到底還是生最了解自己,可以前自己又是怎么對他的呢?不出去也不可能如此深切地體會到生的好。想到這里,雨輕輕揉捏生的手,溫暖而有安全感的一雙大手。
“你會怪我嗎?本來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處……”
“怎么會呢?現在這樣其實也挺好的,至少,不會給今后留下遺憾……老婆,我永遠支持你!”生俯下頭,看著雨,柔柔的聲音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雨有點撐不住了,想想自己過去對生的斥責、嘲笑、冷淡,想想自己逃離B市的毅然決然,想想生現在辛苦輾轉的生活,歉疚、感動一發涌上心頭。
火車還沒有到,站臺上還沒正式檢票放人呢,所以只有生和雨兩個人。有兩列過路的火車呼嘯著,分別從這個站臺的前后相向駛過,巨大的聲響,夾帶著風聲和雨聲,震得站臺似乎也要飛起來!生和雨天然的隔在了這個獨立的空間里。不知是害怕,還是別的什么,雨一下子側過身,順勢抱住了生,而生,也一把摟住了雨。雨附在生的耳邊,起初聲音很小,繼而就大聲地喊著:“我愛你!我——愛——你!”生什么也不說,只是淺淺地笑,但摟著雨腰際的手卻明顯越來越用力。雨的聲音很大,但總是被火車震耳的轟鳴淹沒。短短的三兩分鐘,雨卻好像過了一生一世!是啊,不經歷風雨,怎知道在溫暖的天氣里享受陽光的幸福?生的支持、理解、默默地付出,這還不是愛嗎?誰規定愛情只能用“玫瑰花”來表達?難道“糖葫蘆”代表得就不是愛嗎?生和雨激情相擁,在兩列火車之間,在這個站臺上,在這個屬于自己的空間里……人生是流動的,生活是流動的,但愛卻永久地站著,在這一瞬,在這個站臺上,愛顯示著從未有過的熱烈和沉郁……
火車駛過去了,和先前一樣,生和雨仍是默默地站著,什么也沒說,好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但是彼此的心里都是暖暖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但似乎就快要放晴了。雨突然抬起潤濕的眼睛,看著生:“記著,今年情人節,我的兩串糖葫蘆,可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