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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是主月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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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隍廟買到十張絕版的朵云軒信箋,發黃的紙頁像冬日的蒼天,一條條粗粗的橫杠一如鄉間田壟,仿佛預備好了,讓你去春種秋收。最上方有一行字:梅花是主月是客——張愛玲這樣寫道:“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模糊。”——朵云軒信箋,就是張愛玲的愛……
在打字機沒有普及的年代,所有的寫作都是以筆書寫在紙上,在老上海時代,信箋與稿紙是要分開的,張愛玲夾著一個用報紙包的手稿去訪編輯柯靈,那包厚厚的小說《心經》就是用派克筆蠅頭小楷抄錄在朵云軒信箋上。朵云是書信的雅稱,一朵云從一個人手上飄到另一個人手上,或者從北方飄到南方,帶去的往往是美與愛的消息——朵云軒自光緒二十六年創立起,就以信箋、畫箋聞名天下,成為書畫家的鐘情之物,成為美的載體,亦是美的化身——《浮生六記》中的蕓娘,被林語堂稱為中國文學史上最美的女人,她和《秋燈瑣記》作者蔣坦夫人秋芙追慕風雅,春掃落花夏采蕉葉,搗爛成汁,摻入云母粉,入紙皴染成彩箋,題上詩送給風雅友人,一時傳為佳話。張愛玲喜愛的朵云軒信箋,就是我手中這種彩箋,又稱為梅花箋,這樣的紙只配用來寫詩。如果要用來書寫,也只配寫情書,比如徐志摩的《愛眉小札》之類——云中誰寄錦書來,錦書應該就是用朵云軒信箋寫就,包括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那些信,比如那封:“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因為你是早已不喜歡我。”輕薄的信箋胡蘭成接在手里,“像接著一塊石頭。”
張愛玲多次提到她的心愛之物,《多少恨》里她這樣寫:“在昏黃的燈光下,那房間如同暗黃紙張的五彩工筆一卷。”《紅玫瑰與白玫瑰》里這樣寫道:“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種精致的仿古信箋,白紙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裝人像——在妻子與情婦之間還有兩個不要緊的女人。”精致的仿古信箋,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微凹的粉紫古裝人像,這就是朵云軒信箋,風雅無邊,風情無限,讓張愛玲愛不釋手。在沒有朵云軒的古典歲月,詩箋都是親手制成,制箋的過程就是一個美的儀式,《紅樓夢》中妙玉身在佛門卻偏用粉箋,大抵也出于一個愛。薛濤制的浣花箋風靡一時,據說薛濤箋用的全是百年芙蓉樹的花朵與樹皮,為了制箋,薛小姐把成都的老芙蓉樹采盡了花朵剝盡了皮。
芙蓉花落,薛濤箋已失傳;朵云軒在,售出的大多是膺品——古典的美如秋風吹散云朵,正迅速遠離我們,所以張愛玲早在很多年前就發出這樣感嘆:“隔三十年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