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剛
從前洪水被指責為動詞,形容詞
洪水之夜,樹木和門板順流而下
使舟船遜色,山區的喉嚨里
塞滿春天過后的憤怒
提著燈籠的人跑來跑去,他們臉上
光明照不到的地方,一個問題少年
向泅渡挑釁,想入非非
洪水之夜,高山在對岸止住腳步
村莊在黑暗中完成一次失眠
(不懼怕,不祈禱,不發一言)
多年以后雨過天晴,但河流
卸下壞脾氣時也卸下了往日的澎湃
但洪水,猛獸一樣的洪水啊
不復再來:饑餓的胃口
使記憶清晰,使危險的力量通過被釋放的
詩歌元素,快意恩仇,一瀉千里
花開的時候,我去看山
山是一座不大的山,即使在家鄉
這樣的山,也不少見
我去看山,我的父母去田里勞作
就像眾多夜晚,我在燈下翻書時
他們已借著黑暗沉沉睡去
很多年,我與父母共居一個屋檐
但想法不一:他們見山是山
而我期待的秋天,并非如此
我去看山,順便看看花開的樣子
我曾熱衷于攀登的感覺
上升,上升,然后俯視
在山中,石頭來到高處
便不再叫做石頭;而我目光所至
是說不準的遠和把握不住的近
起風了,我做出飛翔的姿態
我說:啊!在家鄉
我就這樣搖搖晃晃,度過時光
月涼之夜,廢棄是委婉的美
而沉寂培養我們的耐心
我不停地走但沒有遇到一個人
在月涼之夜,我不想回頭
也不再訴說喋喋不休
我體味著月涼的憂傷
在三十歲前我曾沉醉于月亮的
陰晴圓缺。我愛生活
也接受生活的墮落
我回憶并感念以前發生的
事情,在月涼之夜
尤其如此。我不停地走
我相信動詞具有更多的生命力
但在月涼之夜,大地
變成了道路;一個人的
起伏,無力命令時間去飛翔
我曾經學習加法以獲取
更多;我看見了黎明
我需要黎明,而計算的人生
不慌不忙地改變了去向
我家鄉的人們喜愛河流。
在北方,我家鄉的人們
喜愛那些無比細小但與他們有關的河流。
并非因為它們連著祖國的命運
而是清澈的水濕潤了生活。
我曾溯流而上,目睹一條河的誕生
他們跟我不一樣,他們喜愛
有水流過的那部分,尤其喜愛
有水流過村莊的那部分。
在北方,幾乎所有細小的河流
都能發現季節的影子(細小的河流
也被叫做季節的河流)
這么多年了,總是孩子們在河床上
撿鵝卵石,好像時光依舊
流逝的只是水,只有水。
當小河的水越來越少,外出的人
帶回了江河斷流之類的消息
我家鄉的人們喜愛河流
他們不知道在季節河和斷流之間
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活著
對廣闊的世界懷有足夠的敬畏
他們活著,他們只是擔心
在北方,在夏天,一條干涸的小河
該有多少憤怒愈加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