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新
熙就是祥光旭暖、紫氣東來
和風拂面
明媚、明凈、明快的三月天
從三月天走來的亮堂堂寶貝呵
是我前世今生的唯一
唯一的情人、兒子、愛戀。
那個早晨是不能忘記的
你邁著小腳丫一個人找尋
孩子,你是多么的勇敢、聰敏
沒有任何提前的許諾
你摸著黑,竟自己來臨
這一路上,幾片落葉不住地撲趕
我的腳跟。在降溫之日
心情亦有些飄零
想著這一天,收起牧鞭
麥垛放攏,曠野無人
風輕佻而過,幾聲難免的噪音
搖醒羊群。
我穿過狹谷,聽見遲緩的流水
簾子低垂
冰結的眼神。而那溫暖的小腳,此刻
又踢在我的腹壁
那是我已經六個月的孩子
在我回家的路上,他正抓著溫暖的臍帶
左聽右聽
對很快就暗下來的日幕,他也許
也有些驚恐?
現在,那些有經驗的婦人喜歡盯著我
她們盯住我的后背、側腰與前身
把你熱情揣測。
有一刻,這讓我又想到那些紅皮的雞蛋
從我懷里幸福滾過的預言。
我這個曾經細小的女人
如今因為你的緣故,日益粗枝大葉
比如忘卻詩詞、婉約
我不再照鏡子
或彎卷民國式的額發
這也不見得是壞事
干脆就此收起鑲花衣裙,想像2010
虎歲,一個威風凜凜、坦蕩蕩的
福嬰。
多數時候,我迷醉于你寬廣耐忍的氣質
比如一整天的奔馳、書寫、喧嚷、氣喘吁吁
一屋子的煙草、焦灼、憂慮、鞭繩
無處藏躲的母親,日復一日毫不規律
的作息,生活無法純凈
我不能為這個去辭職。當飄雪落滿狹小的屋檐
你一整天都耐心陪著我
安撫、寬慰、教化我
安靜地捂在我的懷里,體諒著你的母親
做為下層人的苦涼。
我親愛的孩子,
原諒我行經尖叫的馬路
煙熏的屋子
當飄雪落滿狹小的屋檐
你的母親搓著手
輕撫你偶爾發出拳腳
想像你親愛的模樣,就這樣
這樣臃腫地,深情地,與你相擁
那是騎著白色駿馬的美夢
在你升起之前
嘶鳴著,過眼成煙
現在天亮得真實
四野芬芳,我懷抱著你
背對青山
很多東西不再重要
我只努力把心
平鋪在草原
這是早晨5:30,你已經醒了
身子不住地翻扭著,小床也為你伴唱
我側身看你的時候
你已開始晨練:
“咿、啊——喔哦”“唔媽、媽姆——”
多么歡愉的得意的呼喚
它穿透了窗簾背后薄薄的黑暗
可是兒子,媽媽好想再睡一會
每兩或三個小時夜哺一次——
自你出生以來,我的夜晚就被切得零零碎碎
現在天還未放亮
公交車在樓下響亮地報出站名
鳥兒們被灰霾捂在樹葉深處
它們都知道你醒了
“啊嘟嘟——”“啊嘟嘟——”
五個半月大的你呵,你好得意
你如此愜意、好奇、精力充沛
你這歡快鳴叫的小鬧鐘!
請看看你的母親:
她正眼屎結實地糊著雙眼、頭發蓬亂
她從破碎的睡眠中掙扎著爬起
她要趕在你發怒之前
手忙腳亂 掏出乳房 送你嘴邊
唉兒子,我是多么地討好你
當這清脆、急促、連貫的吸吮與吞咽聲響起
我的手掌就禁不住輕摩過你的腰背
你柔軟、溫香、圓潤、健碩的身子啊
正依賴地安棲我懷
我忍不住俯身親吻你
汗水就從我的發間跑出來,落你一身。
一歲了
一年來你每天睜眼就能看到的女人
越發不像個詩人。
你長得比她好
她至今有些佝僂
包括口音濃重。
你歡樂而強壯,你打人
你搶回屬于自己的領地、玩具
想吃就吃
醒了就坐在她面前
用沾滿口水的手,拍打她的臉。
你隨時都會結實地坐下來哭
淚水流過飽滿的春天。
寶貝,現在已是深夜。
我半躺在你身旁,一手拿書和筆
一手放在你的小被子上。
想起黃昏時,那個突然清晰的電話
“文學是個無底洞”
“詩歌也是名利場”
那時我握著話機的手仿佛突然被
內心的發現灼傷
以至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腳步
從沒有那么凌亂過。
“人生不能太任性,誰也不能太癡狂”
眼下我們必須先付清每月的
銀行利息,水、燃氣和夏季的
空調費——
隨時就可能只剩下我們兩個
想到這里,我就不由扭頭看看你:
剛剃了頭發 額上有粉紅的痱子
小小的身子側臥著 眼睛半合
近來你常常像今天這樣
在睡夢中緊緊注視著我。
昨天晚上她回來時,你已經睡了
只占一小塊細致之地。
就像等她遲遲歸來,懂得為她
預留宿席。臉是側向這一邊的
病過兩次,會走
會學小鴨和貓咪鳴叫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如她這般
胸無大志,總是有一些年月被
冷靜切除,就像她小的時候
多被輾轉于別處屋檐
就像現在亦沒有多少美麗婦人
愿意她這樣:一年零兩個月的記錄
我指的是親自授乳——
她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生命
已微微下垂
而你,仍她懷里柔軟、幸福的小獸
據說親吻和擁抱可鋪就
人一生的安全感
她樂意這些細小的給予。就像在
某一個夜晚醒來,四處尋找你的小腳
握在手心。細細描摩你的五官
就會想起一個人曾經風中的童年。
我經過這里時忍不住回頭
車不明不白地慢下來
太陽和樹頂一樣高,大雪寂靜
正柔軟壓住
列夫的故居。
那些低矮的窗子們的后面,
有過精力充沛的童年,現在
隔著密實的絨布的簾幃
目光有些遲鈍的疼
一棵白松,系住了她的馬
這一路的行程中,隨處有
灌溉的撫弄
凍雨,有時候也是一種溫暖
卡列寧藏起了所有的繩子
而自縊和死亡
仍被細碎地迷戀。
如果不鋪開一地珠玉,美人
你就不會開恩,百鳥們又如何
飛回唐朝
我不只是你的奴仆,我肩擔使命
怎么才能讓你知道
人間萬年,只不過是天上瞬間
現在我劈柴、煮水、織帛
聽任你的揮霍與使喚
但是當風的眼神晃過第三遍
海水就會敲碎那些門
青草成垛死去,山的傷勢向左漫延
唉,年幼的水妖,你坐在樹上
拍著手:“美不勝收”
海水搖蕩著,黑夜如期,杏眼燦爛
美人,不必對我劍拔弩張
那是五月的雄黃酒,你別去
此刻半座山都在劈啪作響
干燥的燧石正扔在路上
臘月廿五,天空舉起蒙灰的瓷器
雨從東邊落下。鳥們不辭而別
我在深圳將黃河盤卷
制服貓頭、檐瓦、滴水。
想起依次錯過的時日,比如
臘八和臘月廿三
佛的生日和灶王的升天計劃
這里我所遇見的人,他們不懂
以前我熱衷傳道,現在
我緘口不語。
當老婦撩腿跨過新寫的對聯
我開始努力制服自己
一如江南淫雨,而
北京正以大雪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