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良
獵狐者蒙哥馬利
□喬良
一
伯納德·勞·蒙哥馬利。
說實話,我不大喜歡他。我不喜歡他那副時時處處自我中心、自我膨脹、自我表現,恨不能一個人包打天下(整個一個“三自一包”)的英國派頭,以及由這些毛病導致的在戰場上爭功諉過(這在他那本字里行間幾乎從不贊美自己的盟友、同僚,把一切功勞毫不猶豫地攬到自己名下的《蒙哥馬利元帥回憶錄》中一覽無余),甚至不惜在作戰中讓盟軍的其他部隊停下來,把勝利的機會留給他和他那著名的第八集團軍。我不喜歡他的理由還不止這些。包括,我還不喜歡他又尖又沙的嗓音(我想這也可能是受美國人拍攝的《巴頓將軍》有意丑化此公的影響)。
總之,他身上似乎沒什么讓我喜歡的東西。
但我必須承認,他是二戰英雄。
一個戰勝了“沙漠之狐”的將軍,一個參與指揮了諾曼底登陸這等偉大戰役的將軍,不可能不被歷史封為英雄。
二
38歲已身為步兵旅長時,蒙哥馬利依舊是光棍一條。直到39歲,這一狀況才令人驚異地得到了改變:他鬼使神差地迷戀,繼而又毫不遲疑地迎娶了一位與他同歲并拖帶著兩個10多歲孩子的寡婦為妻。貝蒂·卡弗,這位身上一定具有某種魔力的女人,一下子就撞開了蒙氏閉鎖了幾十年的心門。可惜曇花一現,在為蒙氏生下了他們唯一的兒子九年后,這個讓人稱奇的女人因患敗血癥死在她第二任丈夫的懷中。剛剛打開的大門又關上了,從此,這位戰爭英雄再未續弦。
愛妻的死對蒙哥馬利的打擊,遠遠超過后來在戰場上他所遭遇的任何一次失利。這種創傷在蒙氏這種人格類型的人心里是很難修復的。他又回復到對任何女人都不感興趣的狀態。所以,他幾乎是二戰名將中為數不多的沒有緋聞的名將。從純歷史或軍事史的角度看,這對一生酷愛軍事的蒙氏本人和自納爾遜、惠靈頓之后,再沒產生過什么可稱道的名將的英國軍隊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一悲劇性事件剛好發生在二戰前好幾年,但敏感的軍人早已從空氣中嗅出大戰將臨的氣味。我想,以蒙氏的敏感性氣質不可能不嗅察到這一點。沒有了唯一心愛的女人固然是一種痛,但也使幾年后將名震歐陸的蒙哥馬利自此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全投在了對部隊的訓練和作戰的癡迷上,而這也毫無疑問早早奠定了蒙氏以后率軍橫掃北非荒漠、的基礎,同時也是蒙氏的性格變得更加孤僻乖張的開始。
三
當然,名將之所以成為名將,并不取決于其性格是否可愛,而是取決于能否贏得最后影響歷史的關鍵性戰爭或戰役。以此衡量,蒙哥馬利恰恰是達標者。你(包括我)盡可以不喜歡這家伙一身臭毛病,甚至連艾森豪威爾和布萊德雷這些好脾氣的人,也很少在當時或事后的回憶錄中說過蒙氏多少好話,但對蒙氏來說無所謂。因為僅憑一件事,你就不得不尊敬他——看看他是怎樣打敗隆美爾的!
人們首先注意到的,是蒙蒂(士兵們也在背后這樣稱呼他)頭上那頂綴有兩枚軍徽的貝雷帽。這成了蒙氏日后最著名的個人標志。接著,人們又領略了蒙氏像巴頓在上任之初整頓美軍那樣,對英軍第八集團軍的果斷清理:他從國內調來一批他認為更適合指揮他的部隊的年輕將領,替代那些在他看來已是“朽木”的指揮官們。于是,幾天前還彌漫著一股失敗情緒的第八集團軍,驟然煥發一派生機。可見在治軍方面,蒙氏確有過人之處。
然后,他又以其一貫“假大膽、真小心”的行事風格,仔細研究了自己的對手。這一研究的結果是他發現了他的前任也本該發現的東西:他發現了隆美爾的軟肋。“他(隆美爾)是一位訓練有素而富于技巧的將軍,但是他有一個弱點,他過于重復他的技巧。”蒙哥馬利認為,抓住這個弱點,他就可以擊敗隆美爾。
四
那么,以隆美爾狐貍式的精明,何以會出現這種空子讓對手鉆?蒙哥馬利在阿拉曼沙漠,為這只著名的狐貍精心設計了一個圈套。這圈套是如此周密,甚至連用假地圖誘使德軍上當也設計得天衣無縫:故意讓德軍巡邏兵從一位死去的英軍軍官身上找到一張英制軍用地圖,地圖上標明阿拉曼一帶是硬地,使隆美爾如獲至寶,以為可以讓他的裝甲集群在阿拉曼大展拳腳。誰知等戰幕拉開,才發現這里是流沙地帶,是輪式裝甲車的地獄。最后,一仗下來,這只沙漠之狐會遭遇什么樣的結局,也就可想而知。
蒙哥馬利本人,在這一戰中盡顯名將之風。據說,戰役之初,隆美爾在半夜向英軍陣地發起進攻,集團軍參謀長德·甘岡將軍叫醒沉睡中的蒙哥馬利,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時,他只嘟噥了一句:“好極了,不能再好了。”馬上又睡了過去。在這一點上,他頗有其母睡起覺來不容任何人打攪之遺風,更可見其心理素質極佳,超強穩定。
五
盡管我并不認為蒙哥馬利是一位極富才華的將領,像朱可夫或古德里安那樣。但你不能不承認,他恰恰是憑著他那不招人喜歡的性格中所具有的別人不及的特點:堅忍、冷酷、謹慎、穩妥,在戰場上奪得了每個將帥都想得到的東西——勝利。而他得到的,遠比那些平庸者更多。
由此我想到,沒有哪一種性格可以保證將帥們必勝,但任何重大的勝利,一定是將帥們的性格特點發揮到極致的產物。性格即命運,名將們的命運,盡管各不相同,但無不由其性格所決定。既已決定,我等后人喜不喜歡已并不重要。對蒙哥馬利元帥,我們也只能做如是觀。他是吃了他性格中弱點的小虧,占了他性格中長處的大便宜的人。
(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