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民
(安陽師范學院體育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0)
曹操高陵出土文物與建安時期的武藝文化
馬愛民
(安陽師范學院體育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0)
在多年探討和分析梳理典籍文獻對曹操武功武藝記載的基礎上,通過實地考察和作者受邀參與曹操(墓)高陵臨時展廳布展方案論證的實際,結合曹操墓出土和發現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大刀、短矛刻銘石牌和畫像石等相關文物的研究,對魏武王曹操的武藝和建安時期的武藝活動從整體上進行了綜合闡述,并首次從中國武術史研究的角度考證了河南安陽西高穴曹操墓出土石牌兵器刻銘的可信性,同時對補充完善體育史和佐證曹操墓的真實性也有著十分重要的學術理論價值和作用。
體育史 曹操 高陵 挌虎 武藝
曹操(公元155~220年)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而且還是一位武藝嫻熟的武術家,同時,曹操對養生健身之道也頗有研究。他雄才大略,文武兼備,是一個叱咤風云的重要人物。東漢末年,曹操戰敗袁紹,進據鄴城,營造王都。鄴城遺址橫跨漳河兩岸,位于今河南省安陽市北偏東約18km與河北省臨漳縣西南約20km的交界處。古鄴城是建安時期曹操實施他“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的實際中心,一切政令均出自鄴城,并先后在建安“十五年筑銅雀臺,十八年作金虎臺,十九年造冰井臺,所謂鄴中三臺也”[1]。文臣武將常登臺賦詩,飲宴唱酬,比武較技,盛極一時,鄴都出現了一個在中國文學史和武術史上星河燦爛,光彩奪目的興盛時代。曹操墓出土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大刀、短矛”等石牌刻銘,使我們真正看到了一個尚武重武的真實的曹操。曹氏父子才華橫溢,文治武功,一時豪杰,開建安武術之新風。
曹操尚任俠喜用刀,武藝不凡,膂力過人。陳壽《三國志》卷一:“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故世人未之奇也。”少年時代曾與他后來爭霸天下的袁紹在一起做過一次“潛入主人園中”“抽刀劫新婦”的放蕩之事。劉義慶《世說新語·假譎第二十七》:“魏武少時,曾與袁紹好為游俠。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云:‘有偷兒賊。’青盧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抽刀劫新婦,與紹還出。失道墜積棘中,紹不能得動。復大叫云:‘偷兒在此!’紹遑迫自擲出,遂以俱免。”可見少年時期的曹操就喜愛用刀,這對他后來的兵器武藝必然會產生有很大的影響。
曹操長期留在我們后人的心目中是一個身材高大神奇的人物形象,但據史料考證,曹操的身材實際上并不是很魁梧的一個人。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第十四》載有曹操見匈奴來使的生動故事,客觀反映了一代梟雄曹操自身的身體條件和他超人的機智性格。“魏武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遠國,使崔季圭代,帝自捉刀立床頭。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聞之,追殺此使。”《太平御覽》卷三百七十八引《魏氏春秋》:“魏武王姿貌短小,神明英徹。”曹操在接見匈奴使時,恐自己形貌無威難以雄震遠方他國來使,便讓“聲姿高暢,眉目疏朗,發長四尺,甚有威重”的部下崔琰(崔季圭,名琰)代其見匈奴使臣,然而,“資貌短小”的“捉刀人”卻被來使看出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曹操雖然身材不甚高大,但他的英雄本色和“神明英徹”的氣質風度絕非常人所及。曹操早年還與工匠一起親自下手造刀,可以說刀伴隨了英雄曹操的一生。曹操《軍策令》:“孤先在襄邑,有起兵意,與工師共作卑手刀。時北海孫賓碩來候孤,譏孤曰:當慕其大者,乃與工師共作刀耶?孤答曰:能小復能大,何害!”曹操文武兼施,十分好學。“太祖御軍三十余年,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又好養性法,亦解方藥,招引方術之士,廬江左慈,譙郡華佗。甘陵甘始,陽城郄儉無不畢至”(《三國志》注引《博物志》)。曹操內外兼修,喜愛氣功養生術,曾專門與當時著名的氣功家皇甫隆等名流,探求研習導引養生之道。曹操在《與皇甫隆令》中對他說:“聞卿年出百歲,而體力不衰,耳目聰明,顏色和悅,此盛事也。所服食施行導引,可得聞乎?若有可傳,想可密示封內”[2]。曹操文武并施,雄心千里,學而不倦,他“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曹丕《典論·自序》)。曹操崇文善武,詩歌不尚藻飾,以感情深摯、氣韻沉雄見長。在詩歌情調上,則以慷慨悲涼為其特色。曹操對文學方面卓有建樹,給后人留下了豐富的文學作品,其武藝也是“功高蓋世”。
我們知道,刀在漢代是非常盛行的武藝兵器,勇猛如虎是刀術的鮮明特點。建安時期,曹操曾作“百辟刀”五枚,以“百煉利器,以辟不祥”之意取名為“百辟刀”。他在《百辟刀令》中說:“往歲作百辟刀適成,先以一與五官將。(指曹丕)其余四,吾諸子中有不好武而好文學,將以次與之”[3]。令諸子文武兼習,這五枚寶刀做工精細,“鋒似崩霜,”費時三年始造成,曹操分別將刀送給了曹丕、曹植、曹林三子每人一枚,其余二枚曹操自己使用,可見曹操愛刀之深。曹植《寶刀賦》序中就提到這五枚寶刀:“在建安中,家父魏王乃命有司造刀五枚,三年乃就。以龍、虎、熊、馬、雀為識。太子得一,余及余弟饒陽侯(曹林)各得一焉,其余二枚家王自仗之”[4]。反映出當時的刀兵武藝,不僅在古戰場上發揮著重要作用,而且也是人們平時練功娛樂的心愛之物。曹操用刀文獻也確有記載,“時將軍許攸擁部曲,不附太祖而有慢言。太祖大怒,先欲伐之。君臣多諫:可招懷攸,共討強敵。太祖橫刀于膝,作色不聽”(《三國志·杜襲傳》)。原為曹操墓中的石牌銘文“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刀”的表述記載,說明曹操平時所愛應與大刀武藝也有密切關系。刀在漢代戰爭中逐漸替代了劍的使用,成為軍中最為盛行的裝備兵器之一。從曹操墓中出土的漢代畫像石就表現有不少人物手舞環手刀的持械形像,漢代也有刀舞的記載,曹操墓出土發現的這件畫像石執刀人的刀首下還掛有刀彩(見圖1),這個圖像透出的信息非常重要,它說明我國最晚在漢代巳配有刀彩形式的刀術舞練活動了,反映了刀術武藝在漢代受到人們的普遍重視和在民間的廣泛影響。

圖1 曹操墓出土的漢畫像石人持刀圖刀首掛有刀彩
曹操的武功技藝是多方面的,在文獻史料中又載有“以劍擲魏武”一事:“袁紹年少時,曾遣人夜以劍擲魏武,少下,不著。魏帝揆之,其后來必高,因帖臥床上,劍至果高”[5]。少年時期的曹操就深諳武功,他連防二劍,全然無事。陶弘景《古今刀劍錄》:“魏武帝曹操,以建安二十年,于幽谷得一劍,長三尺六寸,上有金字,銘曰孟德王常服之。”文中所謂“孟德王常服之”與曹操墓出土兵器石牌銘文“魏武王常所用”之意相似。曹操墓隨葬物這種“題識其上”的做法,在其他方面也有相似的反映。《晉書·禮志》載:“魏武(曹操)以禮送終之制,襲稱之數,繁而無益,俗又過之,豫自制送終衣服四篋,題識其上,春秋冬夏,日有不諱,隨時以斂,金珥珠玉銅鐵之物,一不得送。”前引曹操《百辟刀令》就曾“以龍、虎、熊、馬、雀為識”。這些都體現了當時社會的風氣與曹操本人的個性和習慣做法。歷史文獻中還多有漢代劍舞和擊劍的記載,曹操墓出土的漢畫像石其上也刻有人物舞劍(刀)而搏的動作姿態(見圖2),在劍首下還似有劍穗的飾物,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曹操精于劍技,曹操墓還出土有鐵劍,應為曹操生前所用。鐵劍在漢代代替了過去的銅劍,但由于劍的砍殺效能不如刀,在漢代已經不是軍隊的主要武器裝備,而成為人們特別是軍事將帥手中鋒利的輔助兵器和防身短兵武器,曹操就常常使用劍這種兵器。曹操對“百兵之帥”的劍技一道有很深的功夫。《三國志》卷一注引《魏書》:“兵謀叛,夜燒太祖帳,太祖手劍殺數十人,余皆披靡,乃得出營。”可見曹操使劍的厲害。從曹操用劍和曹操墓出土的鐵劍來看,也可從側面證明河南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東漢大墓應該就是考古部門宣布發掘的曹操之墓。

圖2 曹操墓出土的漢畫像石人執劍圖劍格配有劍穗
手戟在漢代和三國時期十分流行,是一種武藝名器。“昔周魯寶雍狐之戟,屈盧之矛,狐父之戈,徐氏匕首。凡斯皆上世名器。君子雖有文事,必有武備矣”(《魏文帝集》卷一)。手戟為短柄戟,上端為戈矛兩種兵器的合體,它的實用優點是兼有“勾、啄、樁(沖、撞擊)、刺”四種效能。曹操青年時代就擅舞手戟,數人不能近其身。孫盛《異同雜語》載:“太祖嘗私入中常侍張讓室,讓覺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才武絕人,莫之能害。”手戟用時單手操持,遙擲擊敵。曹操揮舞手戟,武勇超常,他縱身跳墻而出。曹操使用的“手戟”應是他本人非常喜愛和嫻熟的一種武技。拳兵同源,理無兩致。曹操對軍事武藝有著深刻的研究,曹操在《孫子注》中提出:“后人發,先人至。處女示弱,脫兔往疾也”[5]。這既是對軍事兵法上的要求,同時也具有武學技擊上的指導意義。曹操墓出土的漢畫像石除了揮刀舞劍的人物圖像外,還有各種手持短兵器“手戟”和“大戟”的人物動作(見圖3、圖4),這兩種兵器在漢代都很流行。曹操墓出土的石牌刻銘“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體現出曹操本人在兵器武藝使用上的特色,可以看出曹操既喜用手戟兵器又擅長大戟兵器。漢代在兵器戟上還裝有飾物,稱“蝦蟆頭幡”,始于曹操所作,類似后世的槍纓,也言避血。《續事始》說:“魏武加蝦蟆頭幡”。大戟在漢代又被稱為長戟,是當時非常盛行的長兵器武藝之一。

圖3 曹操墓出土的漢畫像石人物持握手戟圖
曹操使用的兵器還有“槊”,橫槊賦詩之語是人們常用來對曹操的贊譽。肖子顯《南齊書·坦榮祖傳》載:“昔曹操、曹丕上馬橫槊,下馬談論。”蘇軾《前赤壁賦》說曹操:“釃酒臨江,橫槊賦詩。”許有壬《三臺賦》也稱曹操有“橫槊賦詩之雄”的佳句。“槊”屬刺兵,槊即矛。曹操墓出土“魏武王常所用挌虎短矛”的石牌,說明曹操本人使用的兵器矛是一種短矛。曹操是否擅使長矛,目前,曹操墓尚未出土發現有“魏武王常所用挌虎長矛”的石牌,但我們相信曹操既然常用短矛,自然對長矛也不會陌生。槊的技法有劈、蓋、截、攔、挑、撩、帶、沖等。槊又有“馬矟”之名,后世又稱為槍。古代也有帶繩的長槍(槊),是用來掛在騎兵肩上,以固定槍位。還有在槍頭上帶倒刺(鉤)的騎兵用的長槍,既能鉤拉敵人,又可以用來防止因刺的太深而拔不出槍[6]。曹操一生飽經戰亂,東征西戰,鞍馬為文,武烈出群,手下武將如云。曹操精研兵法,能“因事設奇,譎敵制勝,變化如神”。在用兵布陣指揮戰斗中,顯示出他指揮軍旅作戰的非凡能力和對漢代古兵器的研究有素。曹操在與關西軍準備大戰時,因馬超、韓遂等部關西軍士卒,武藝精良,人人擅使“長矛”武技,訓練有素,勇不可擋。“關西兵強,習長矛,非精選前鋒,則不可擋也。公(曹操)謂將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請君但觀之耳”[7]。最后曹操大敗精通長矛兵器武藝的敵軍,這從側面反映出曹操對長矛武藝也應有相當的研究和熟習程度。

圖4 曹操墓出土的漢畫像石人物持握大戟圖
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具有體育意義的擊劍比賽就發生在曹操的王都鄴城之地,曹操之子曹丕(公元187-226年)曾拜數位名師習武,是“建安武風”的一員驍將和卓越的武術家與倡導者,他的武技思想的深邃和形成是與他的習武實踐分不開的。我們熟知的曹丕《典論·自序》就稱他“少好弓馬,于今不衰,逐禽輒十里,馳射常百步,日多體健,心每不厭。”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丕為五官中郎將,二十二年(公元217年)立為魏太子。曹丕《典論·自序》:“余又學擊劍,閱師多矣,四方之法各異。”又說:“余好擊劍,善以短乘長,精而練之其始成也。”建安時期,身居鄴城的曹丕常與武藝聞名的奮威將軍鄧展論劍比武,切磋劍術攻防擊刺奧妙。雙方“以蔗代劍”,在比試中曹丕曾“三中其臂”,劍法精妙,出神入化,代表了建安時期中國劍術的最高水平,被后人傳為佳話。
“劍文化”的形成是與中國人民傳統文化欣賞心理緊密相連的,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個性和智慧。在曹操居鄴時期,營造了豐厚的鄴下武術文化氛圍,劍術水平的迅猛提高,也促進了鄴都造劍技術向精美和便利實用的方向發展。曹丕《送劍書》:“什有劍一枚,明珠標首,藍玉飾靶。”太子曹丕偏愛寶劍,鑄造有“飛景”等名劍,其制作工藝十分考究。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二月壬午,魏太子丕造百辟寶劍,長四尺二寸,選茲良金,令彼國工精煉之。至于百辟,淬以清漳,礪以礛諸,光似流星,名曰“飛景”[8]。劍的品位高雅而尊貴,劍已成為古人文化素養和才能的重要標志。曹植是曹操諸子中文彩最好者,他文思敏捷,豪放浪漫,擅長劍術,常“跳丸擊劍”。曹植擊劍時,還要進行沐浴更衣,并用胡粉美容整儀,爾后再擊劍舞練。據《三國志》卷二十一注引《魏略》:“植(曹植)初得淳(邯鄲淳)甚喜,延入坐,不先與談。時天暑熱,植因呼常從,取水自澡訖,傅粉。遂科頭拍袒,胡舞五椎鍛,跳丸擊劍。”反映了當時劍術文化出現的一種表演化藝術化特點。漢魏時期的鄴都劍術活動盛行,“建安武風”的興起,是與曹操求賢若渴,積極推行武備,廣攬尚武人才分不開的。曹操親自教授他的兒子練習弓矢等武藝,倡導文武兼修,全面發展的人才教育思想。曹丕五歲就隨父曹操學習射箭。曹丕稱“余時年五歲,上以世方擾亂,教余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余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建安十年(公元205年)當時19歲的曹丕“與族足子丹(曹真)獵于鄴西,終日手獲獐鹿九,稚兔三十”(曹丕《典論·自序》)。曹丕能“使弓不虛彎,所中必洞”。他的射箭妙技是與曹操的精心傳藝分不開的。曹操的另兩個兒子曹植、曹彰都是射箭武藝的高手,曹植他也能左右開弓,射術驚人,曹彰更以武功知名。據《三國志》卷十九:曹彰“少善射御,膂力過人。”曹操說他“汝不念讀書慕圣道,而好乘汗馬擊劍,此一夫之用,何足貴也!”要求他能文能武,這才是曹操心中的人才。一次蜀國一將與曹操交談甚為狂妄,在蜀將端杯飲酒之際,曹彰從遠處開弓射箭,射斷蜀將一根長須。王維《老將行》贊其“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須兒。”曹彰性剛猛,精武功,因須為黃色,被稱為鄴下黃須兒。陳壽《三國志》卷十九:評價曹彰“武藝壯猛,有將領之氣。”曹彰“北征……身自博戰、射胡騎,應弦而倒。”曹操父子的武藝可謂精深嫻熟,功夫不凡,有口皆碑。
曹操一生喜愛打獵,直到他的晚年還渴望能“筑室城外,春夏習談書傳,秋冬弋獵,以自娛樂。”曹操墓出土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見圖5)等石牌銘文不少人感到疑惑不解,從而對曹操墓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曹操《內誡令》:“遇亂無韋笥,乃作方竹嚴具,以帛衣粗布作里,此孤之平常所用也”(虞世南《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六)。曹操本人這篇《內誡令》自稱“平常所用”文句,與曹操墓出土的兵器石牌銘文魏武王“常所用”在用語上很有相似之處,從中可見“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等石牌銘文的可信性。《三國志·周泰傳》注引《江表傳》:孫權“敕以己常所用御幘青縑蓋賜之”。這“常所用”一語在當時確有使用者。在中國古代社會,手格猛虎最能形容古人的英雄氣概,曹操墓出土和發現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刀”、“魏武王常所用挌虎短矛”等石牌刻銘中的“挌(格)虎”用語,顯然是受到了濃重的殷、鄴地區民俗文化和漢代社會傳統尚武風習的影響,殷王帝辛(殷紂王)就有“材力過人,手格猛獸”(《史記·殷本紀》)之勇。“挌虎”就是“暴虎”。在殷商甲骨卜辭中有不少對“暴虎”的記載。例如:卜辭“王往暴虎……”(《合集》11450)。又“壬辰卜,爭貞,其暴弗其獲”(《合集》5516)。曹操墓出土的石牌刻銘“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等,表現了魏武王曹操生前超絕過人的武勇精神和顯赫武功。實際上,在歷史文獻中也確有對曹操“躬擒猛獸”的記載。陳壽《三國志》載:載其“才力絕人,手射飛鳥,躬禽猛獸。”曹操“躬禽猛獸”就是“躬擒猛獸”之意,猛獸之中自應有虎。曹操其子曹彰也是“手格猛獸”(《三國志》卷十九)的好手。曹操、曹彰父子都有“格(挌)虎”之能。曹操麾下愛將曹真,為曹操族子,也有“格虎”之勇。曹真“常獵,為虎所逐。顧射虎,應聲而倒,太祖(曹操)壯其鷙勇,使將虎豹騎”(《三國志》卷九)。在發現的很多漢代畫像石中刻有人與虎格斗的形像,或空手與虎而斗(見圖6),或持械與虎而斗(見圖7),說明“格虎”在當時并非不是實事,這應是漢代社會崇尚武勇的一種習俗和風貌,由此也證實曹操墓出土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等石牌銘文是完全可信的。
魏武帝曹操墓被稱為高陵,又稱西陵。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六月曹操《終令》“: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三國志·魏書·武帝紀》)。戰國時代的西門豹為我們熟知的鄴令,有文武之才,是一位古代著名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受到人們的崇敬。西門豹祠是確定曹操墓方位的關鍵,在鄴地西門豹祠原有多處,千余年來,蒼桑變化,據筆者考證,根據大量文獻資料和碑刻實物資料的相互佐證證明,在曹操生前留下的遺言中提到的“西門豹祠”就是位于今安陽縣安豐鄉豐樂鎮村東端的西門豹祠遺址[9]。2003年我在《傳統武術文化新探》(2003年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出版)一書中在談到魏武王曹操時曾考證認為:“曹操墓在安陽附近確定無疑”。據《三國志·賈逵傳》:“太祖崩洛陽,逵典喪事……遂奉梓宮還鄴”。我又在《傳統武術文化新探》中說:“曹操于公元220年病逝,年66歲。遵其遺囑:葬于鄴之西岡上,與西門豹祠相近,無藏金玉珠寶”[10]。一條有關曹操死后葬禮安排的材料過去很少引起我們的注意,但對了解曹操是否秘葬十分重要。《三國志·賈逵傳》注引《魏略》:“時太子(曹丕)在鄴,鄢陵侯(曹彰)未到,……群寮恐天下有變,欲不發喪。逵建議為不可秘,乃發哀,令內外皆入臨,臨訖,各安敘不得動”。王明清《揮麈錄·前錄》卷二:“魏武帝葬高陵,在鄴縣西”。王應麟《困學紀聞》又載:“曹植拜先君墓,與友人宴于松柏之下”。可見曹操墓并非為秘葬,更不存在72疑冢之事。曹操高陵(墓)地面上原筑有殿屋等物,筆者在2010年11月出版的《洹泉雜志》(第6期)上發表的《文武兼備的曹操與曹操墓問題研究》一文,首次提出新發現的唐代天寶五年《鄴郡鄴縣故人柏君(道)墓志銘并序》對曹操墓的又一實物記載,這方出于安陽縣西高穴曹操墓西側附近倫掌的《鄴郡鄴縣故人柏君(道)墓志銘并序》刻有“君諱道字元一,魏郡人也。……粵以其載(天寶五年)歲次景戌四月癸未朔壬寅卅日(與其夫人孫氏)合葬于鄴縣西南五十里平原禮也,左魏武陵,右天宮寺;前蒼忙城,后衡漳水”的記文。它進一步證明曹操墓在唐代為人們所熟知,說明后人為他建陵還是有所選擇和安排的。據《三國志·于禁傳》:“帝(曹丕)引見禁,須發皓白,……拜為安遠將軍。欲遣使吳,先令北詣鄴謁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慚恚發病薨。”在曹丕命于禁出使孫吳前,又讓于禁去鄴地拜謁曹操高陵,這說明曹操陵墓在當時還是有明顯標記的。

圖5 曹操墓出土的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石牌刻銘

圖6 漢代畫像石人與虎徒手格斗圖

圖7 漢代畫像石人持械與虎格斗圖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漢獻帝劉協冊封曹操為魏公,加九錫、國號稱魏,以冀州的河東、河內、魏郡、鉅鹿等十郡為魏國封地,以鄴城為國都,建社稷宗廟。曹操功高權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又封曹操為魏王。曹操死后又被漢獻帝“謚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故而,陵墓出土的兵器石牌刻銘稱“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等是可信的,也是符合曹操去逝后與下葬前的稱謂名號的。我在《鄴下佛學之盛和北朝、隋唐的安陽佛寺武僧武藝》一文中考證說:“鄴西漳河之南的安陽縣洪河屯、安豐一帶等是東魏、北齊高官貴臣墓葬群,漢末魏武王曹操陵墓也被確定在這一區域內”(載2009年第5期《安陽師范學院學報》)。依照東漢時代的禮制規定,帝王“駕崩”后隨葬品名目有很多,其中就有“塤一,簫四,笙一,箎一,柷一,敔一,瑟六,琴一,竽一,筑一,坎侯一。干、戈各一,笮一,甲一,胄一”(《后漢書·禮儀志》)等。在這些隨葬物中就包括干戈甲胄之類的兵器。曹操墓出土有一件“常所用長犀盾”字樣的殘缺石牌,顯然完整石牌應為“魏武王常所用長犀盾”刻銘,有人對這塊曹操墓出土的帶“盾”字的石牌提出質疑,認為不符合曹操的身份和地位,從中國武術史研究的角度看,實際上“干”就是盾,在使用上一般常與格斗擊刺類兵器相配合。古人用盾有多種,材質也不同。漢代劉熙《釋名·釋兵》載:“以犀皮作之曰犀盾”。這與曹操墓發現的“犀盾”石牌銘文可相互佐證。曹操墓出土的包括“盾”與其他多種兵器在內的60余種石牌刻銘內容,完全符合當時的禮制要求,同時,進一步又證明了考古部門發掘的安陽西高穴這座東漢大墓就是歷史上的曹操之墓。
漢代兵器武藝和曹操喜愛的兵器與曹操墓石牌刻銘記載的隨葬品兵器基本相同,對認定河南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東漢大墓為曹操墓提供了新的論證思路,在學術研究上具有重要意義。曹操墓出土發現的石牌刻銘“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刀”和“魏武王常所用挌虎短矛”等,表明墓主人曹操在生前經常使用這些兵器,反映了作為軍事家的曹操個人對多種不同兵器武藝的喜愛,曹操生前既喜歡兵器武藝刀又擅長兵器武藝戟,這對于研究曹操的武藝和中國武術史來說是最新發現的具有非常重要價值的資料,應該說曹操生對大戟、大刀武藝和兵器短矛都非常擅長。從曹操墓出土的多種名目的兵器石牌刻銘,說明曹操在掌握和運用武功武藝方面是相當全面的?位大家。
歷史上擅長使矛戟兵器武藝的人很多,十六國時期的冉閔,魏郡內黃(今安陽市內黃人),他武藝嫻熟,攻戰無前,尤精古兵器雙刃矛,永興元年,即皇帝位于鄴城南郊,國號大魏,史稱冉魏。曹操墓在安陽的消息發布后,有人認為安陽發現的曹操墓,另有其人,應為冉閔之墓。2010年1月,國內南方一家網絡報刊發表的有關曹操墓的文章說:“《十六國春秋輯補》記載,冉閔所乘赤馬曰朱龍,日行千里,左杖雙刃矛,右執鉤戟,斬鮮卑三百余。雙刃矛也稱兩刃矛——兩頭施刃,鋒利快捷,最為冉閔常用。”這段話引用的是我在2001年第2期《西安體育學院學報》上發表的《論鄴都歷史上尚武風習與民族武術文化的融合》一文中的內容。我的這篇論文主要是論證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鄴都武藝活動的。該文章以此來證明安陽發現的東漢大墓不是曹操墓,而是歷史上“左杖雙刃矛,右執鉤戟”的冉閔墓,因為雙刃矛“兩頭施刃,鋒利快捷,最為冉閔常用”。冉閔在武藝武功方面確同曹操有相似之處,但從整體上說,兩人的兵器武藝還是有明顯區分的。比如,曹操善劍,冉閔則不然。另外從各個方面看,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大墓也絕不會是“武悼天王”冉閔之墓。冉閔還被稱為染閔,又載有其“謚曰平帝”,從無“魏武王”謚號之說。限于內容,此不多贅。
建安時期,鄴都作為曹操的建功立業之地,匯集了大批文武之才。《三國志》卷十七:“太祖建茲武功,而時之良將,五子為先。”曹操麾下于禁、張頜、樂進、張遼、徐晃皆一代名將,武藝精絕。文有“建安七子”,武有“建安五子”,文治武功盛極一時,鄴都進入了中國文學史和武術史上星河燦爛、光彩奪目的一個新的時期。曹操墓出土的多種兵器石碑刻銘與陳壽《三國志》等史書對曹操武藝的記述,既有相同也有不同之處,從而使我們見證了歷史上的一代英雄曹操文武兼備的立體形象和建安時期尚武之風的興盛氣象,同時為進一步考證和確定千古之謎曹操墓的真實性也有著十分重要的價值和作用。
[1]許作民.安陽古代紀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7.
[2]中華書局編輯部.曹操集[M].北京:中華書局,1959.
[3]中華書局編輯部.曹操集[M].北京:中華書局,1959.
[4]曹 植.陳思王集[M].長沙:岳麓書社,1992.
[5]劉義慶.世說新語(假譎第二十七)[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
[6]筱田耕一.中國兵器大全[M].香港:萬里書店出版社,2000.
[7]陳 壽.三國志(卷一)[M].長沙:岳麓書社,1990.
[8]曹 丕.魏文帝集[M].長沙:岳麓書社,1992.
[9]馬愛民.曹操西陵在鄴地問題的研究——兼析“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等石碑刻銘的真實性 [J].文博,2010(6):39-44.
[10]馬愛民.傳統武術文化新探[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2003.
G85
A
1004—5643(2011)04—0001—05
馬愛民(1958~),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武術文化與武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