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 子
影子
音樂劇演員,作家,出版多張唱片和多種文集
媽媽咪呀!上海!
文/影 子

據說,上海膠州路大火后,某戶被熏得漆黑的屋內茶幾上赫然放著一疊《上海采風》,不是據說,有照片為證。消失,一旦化為烏有(不論出自何種原因),記憶就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幸好有照片,但照片卻令我們傷痛。那是誰家?誰在讀?那讀者他現在怎么樣了?看過照片,每個同上海和《上海采風》有關的人都會起這番意念。
《上海采風》的寫作對我來說是越來越不容易,盡管只區區每月一篇,但因我堅持所論之事必須是同上海切膚相關的,于是就常常陷入乏“事”可陳的地步。
上海最近發生了些什么事?我可以看到東方衛視的新聞,IPAD上也訂閱有《新民晚報》,但依舊覺得無話可說。甚至打從進入上一個年份起,突然間連“風花雪月”都淪為“陳腔濫調”,不是“白頭宮女”偏說“天寶年間”變成可笑。旗袍衩角的年代戲集體滾出了熒屏,取而代之的是共和國老革命的金婚情;主打百樂門黃包車的歌舞劇也一律賠本,上海的懷舊,像是一張幾經周折總不能兌現的作廢支票,全然找不到“時間”這家銀行了。
但是當我們想起上海,想要做一點上海的事情的時候,總不自覺地依然會陷入懷舊的幻像中去,看到一張老照片,聽到一首老歌,便想起來一個時代——她的氛圍和氣息,這又是為什么?
十里洋場、風情萬種,一夜銷魂、外灘傳奇。史無前例的世博會用《海上傳奇》、《外灘軼事》兩篇命題作文再次告誡我們:大上海有一段輝煌的歷史是由被殖民者的苦難和恥辱所寫就,但當這種隔世的疼痛滑過今天的肌膚輕塵而去之時,當年用槍炮火藥包裝的西方文化,通過強行進入與本土故事發生的交合,倒是在經年累月積淀之后,枕著黃浦江水的混濁泡沫,蕩滌出一種叫做海派文化的輕盈成就來。
我前一次說過現在的上海沒有音樂,這也是相對著想當年。查禮飯店的舞池被浦江大廈深深打入地宮,《夜來香》的余韻在殘片上裊裊升起。且容我再次懷舊,想當年上海曾經享受著國際化的脈搏,流行著巴黎的巴黎、紐約的紐約,并用“搖擺樂”的輕佻和江浙小調的清麗聯手培育出了周璇、白光、姚莉、龔秋霞、張露等等上海奇葩,是巴洛克、是藍調、是爵士樂、是曲徑通幽的吳儂軟語、彈詞申曲塑造了海派文化的根基,也為海派音樂提供了必要的文化土壤。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有無數的人重新搬出海派文化的招牌,力圖用人為的力量扭轉頹勢,但畢竟文化存在的重要根基不存在了,所以在這種基礎上的種植和栽培,即使再如何精心、給力,也無法回復當年的味道。歷史無法重演,氣質可否傳承?近二十年來,上海雖也零零碎碎地推出了代表流行文化特色的唱片若干,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同上海梧桐滔天的浪漫氣質相吻合。盡管在對新音樂和新文化的接受程度上,上海總是那么先知先覺,曾有上海的唱片公司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便開引進歐美搖滾唱片風氣之先,Queen,Pink Floyd,Sinead O’Connor,但純西方的超頻鍛造,卻并沒有使上海本土的流行音樂蓬勃發展起來,反而跳過了曾經的一段海派歷史,而讓新上海的流行音樂因過分模仿歐美日韓而失去了自我,變成沒有價值。
我注意到,上個星期開始,卓越網上重新能買到一張老唱片,其實不老,專輯《上海夢》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雖不是理想中海派文化之流行音樂的最佳體現,卻是現實世界中最有上海味道的一張流行唱片了。本城才子們精確地把握了城市幽暗華麗、慵懶機敏的氣息,深情地唱出對城市的愛和歸屬。
憂郁的天際 梧桐郁郁
慢慢的尋覓 曾有的記憶
霓虹與船笛 悄悄嘆息
秋夜和雨滴 在輕輕哭泣
夢 曾有的夢 不再流淚的面容
夢 街燈朦朧 上海的夢
繽紛的旋律 城市的歡愉
誰愿意拋棄 一切繁華如夕
和你再相遇 盡在滄桑里
為何要遲疑 歲月已逝去
這首《上海夢》的作者是我和演唱者李泉的老師李蘇友,這些來自學院的本地創作者們跳過了百樂門,跳過了旗袍衩角,甩掉儒釋道趣味的包袱,主觀上將懷舊最大限度的忽略掉,加之西方浪漫主義古典情結的渲染,讓這張唱片的音樂在氣質上基本吻合了海派文化精致、細膩、感性、淡雅的表象特征,尤其是在著重感官的雅麗和樂句造境功能上,這張專輯倒的確是和海派文化殊了途卻同了歸。
于今日重聽《上海夢》,也大抵已經是種懷舊的體驗了。二十年前的影像,唯美的畫面被處理成昏黃和青灰,配著鏡頭里上海西區那些登樣的都不用后期處理的老洋房小街道。而上海之所以沒能產生更多的《上海夢》以供懷舊和喚醒,大概是因為《上海夢》從未曾從根底上進入到海派文化的深處,所以也讓它的繼續拓展成為了無根無莖的飄零之夢。
我所說的這種深處的核心也許就是來源于懷舊的力量。對于一座城市的未來,懷舊是必要的,除了喚起個人的經驗,懷舊更是喚醒一些概念,通過想象,這些概念變成有聲有色。前人的風華正茂,城市的輝煌底色,為我們圍起舞臺的護欄,讓來自不同地區的外來文化在這個舞臺上被重新整合后,再從潛移默化的故友文化影響中所漸漸累積出的一種新文化,這也正是海派文化的深處核心。
對我來說,海派文化的生命力在于,上海人懂得站在世界的角度看自己,知道如何快速地靈活調整去和國際對話,但與此同時也絕不疏離對于自身特質和價值觀的自信認同。
新的一年,繼續對上海的書寫,也重啟與上海相關的生活。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音樂,更多的演出,更多的生活在這個從來就是最奪目的舞臺上出現,這些海派的文化如同海派的書寫將讓我們在懷舊前人的風華正茂、城市的輝煌底色的同時,覺得自己仍然置身在那幻想所呈現的城市之中,與那個時代的人同沐陽光與霓虹,不僅如此,更是超越了懷舊感的,源自現實的榮耀與創造。

這一年,《媽媽咪呀!》要在本城上演。置身我這個行業以外的人們可能無法知曉這次上演的隆重意義。這是世界級音樂劇的第一個中文版。從音樂劇著手,上海不僅要回朔向世界文化,且要締造出上海潮流。
在我出生長大的那片街區里要誕生一個專業的音樂劇劇院,上海要藉此機會成為百老匯、倫敦西區之外的世界音樂劇第三極,這件事情上海人要做,就像中國近代史中的很多事,也只有上海人先去做了。就在四年前,作為中國音樂劇的代表人物之一,我曾親手啟動了音樂劇《媽媽咪呀!》倫敦版中國巡演的水晶球。而今年我將要站在家門口的舞臺上來親自演繹這個感動了全世界的歡樂的愛情故事,用中文,這當然只能被解釋為命運,如此海派的命運。對于熱愛音樂劇的人來說,音樂劇就代表著人生,就包含著整個未知而精彩的世界,而對我,一個演音樂劇的上海人來說,上海無疑是呈現這精彩世界最美的舞臺,前世今生,風雨滄桑,今天,這個舞臺,這個城市,實在需要一個像樣的機會用她獨特的語言再次唱出屬于她的歌,好讓城市的“以往”聽到,讓城市“未來”能為今天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