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慶
(延邊州委黨校 法學教研部,吉林 延吉133000)
憲政視角下的憲法工具主義誤區及其克服路徑
金 慶
(延邊州委黨校 法學教研部,吉林 延吉133000)
我國憲政史已走過了一百多年的漫長歷程,憲政發展的道路異常曲折,特別是在20世紀的前半葉屢屢遭到巨大的挫折。憲法工具主義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關鍵的角色,始終將憲法、憲政制度作為工具而非價值追求是造成中國憲政發展異常命途多舛的重要原因。面對新時期的憲政建設,分析憲法工具主義的產生原因避免陷入憲法工具主義的誤區應當做到:堅持依法治國,樹立憲法和法律的權威;培養公民的憲政信念;憲政發展進程中要堅持“以人為本”。
憲政;憲法工具主義;法律文化;法治;以人為本
憲法工具主義表現為在憲政建設進程中產生的將憲法作為工具而為少數人的主觀意愿所服務,而這種主觀意愿又并不與憲政的內涵與發展規律相一致甚至與之背道而馳的行為。憲法當然有其工具性價值,能夠為我們所利用并推動社會的發展,但“盡管主體可以把一部分社會規律作為一種重要的工具來發現和運用……(社會規律)絕不是特定主體可以隨心所欲地加以操縱的工具,任何主體都只能在自覺順應社會規律的過程中,按照社會規律的本質屬性和內在要求來發現和利用社會規律,因勢利導,達到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有機統一”。[1]憲法作為憲政的核心,其被工具主義的目的予以利用,憲法被隨意解釋和改動的情況在我國近現代憲政化的進程中屢屢出現。
中國近代的憲政發展一直被賦予了過多的和過于沉重的負擔與任務。人們希望通過建設憲政來實現救國乃至復興民族的宏偉目標。在這條主線的牽引下不同時期的憲政又被寄予了不同的希冀:清政府希望利用推行立憲挽清室將傾之大廈于即倒,妄圖借此平息民間的矛盾以求達致“國祚永存”的目的;北洋軍閥利用其裝點其軍閥統治,利用“立憲”、“國會”來充當起其軍閥強權統治的門面;國民黨政權通過一系列憲法性的文件,推行其類似軍事集權統治的權力模式。總而言之,在近代憲政史上,憲法工具主義自始至終貫穿著近代中國的憲政發展歷程。我們檢視近代憲政史,總能夠發現憲法等憲政的制度內涵自始至終地被當做工具而非目的來看待。近代中國的思想家與政治家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憲法工具主義的怪圈,憲法工具主義的傾向使得他們有意或者無意地只將目光停留在立憲、建立議會等憲政的制度層面上面,而沒有對憲政所需依存的社會文化背景及蘊藏在其后深層次的憲政精神予以足夠的關注。立憲在內的憲政建設始終充滿著功利主義的傾向,且其追求的目標往往是短期的。近代憲政先行者們努力試圖在短期內通過對社會上層政治體制的革新,在近代中國建立起憲政體制,而往往忽略了推行憲政所需的社會基礎與其他條件。近代大部分憲政的倡導者與推行者大都忽略了憲政元素的本土化,沒有真正將憲政理論同中國的實際情況結合起來,而只是對西方的憲政從自己的目的為出發點做各種解讀(其中往往含有種種有意的或無意的曲解和誤讀),通過對西方政治模式的照搬,希望能夠找到一條捷徑,快速地走上現代國家之路,這種傾向使得近代的憲政實踐大都徒具其形,憲法沒有能夠在社會生活中樹立起普遍的權威,得到人們的尊重。憲政建設當然難逃失敗的厄運,真正的憲政也無法得到實施,因此近代憲政運動的失敗可以說正是憲法工具主義所釀成的苦果。
建國以后,在我們偉大的中國共產黨的正確領導下,我國憲政建設得到了飛速的發展,中國逐步走上了一條嶄新的社會主義憲政道路,社會主義憲政體系得到逐步構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一些特定的歷史時期因為一些原因,憲法工具主義的影響在我國的憲政建設中依舊存在著。例如“文革”時期的“七五憲法”的頒布就是憲法工具主義的一次集中體現。“七五憲法”強調“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只是以憲法的形式來“作為階級斗爭勝利的重要成果,成為憲法工具主義的鮮明表達”。[2]取消了國家主席與檢查機關的設置,否定了獨立審判原則,只是將憲法作為政治工具確定已形成的政治模式,而將憲法本身要達至的目的價值放在一旁。在當時特殊的社會政治環境下,“七五憲法”雖然仍然是采用了憲法這樣一種憲政的制度形式作為其外在表現,但是其內在與憲政的價值內涵是不相符的。
筆者認為,在近現代中國憲政實踐的進程中,陷入憲法工具主義誤區的困境屢見不鮮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關于法律的思想學術更多地是關注“實在的法”而非“應然的法”,中國古代的法律學術對作為法學基礎的許多本質性的問題并沒有做深入的挖掘,沒有像西方法學家們一樣去追問法何以為法,法何以為正義的,在法的面前何以維護人的權利這樣的法學基本問題,而是更多地附著在已有的法律條文之上,對律典的條款字義進行解釋,對刑罰幅度、種類等法律具體實施的細則進行探討。特別是秦朝建立起中央集權的政治體系之后,儒家的思想中逐步融入了法家的思想學說并在思想界取得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在先秦法家學說的影響之下,中國古代的法律學術基本上成為為統治者制定的法律做注解的“律學”,法律只是古代統治者治國和維護自己權威的工具,這種法律文化傳統的影響一直持續到近代憲政運動之時,無論是清政府中的維新派還是后來的北洋政府、國民政府都依舊處在法律工具主義傳統的桎梏之中:慈禧聽聞奕劻奏陳——“若不及早將國事決定,使憲政克期實行,萬一人心不固,外患愈深,陷中國于朝鮮地位,臣等不足惜,其如太后、皇上何?”[3]才在迫不得已之下決定宣布立憲。袁世凱在依《臨時約法》當選“大總統”后只兩年光景就先解散國會及各省議會,并公布所謂的《中華民國約法》取而代之。而這所謂的《中華民國約法》是典型的憲法工具主義的產物,其目的只是為了粉飾袁世凱的集權獨裁,“新約法之唯一目的,在于增加總統權力,滅削議會之牽制,與臨時約法之精神完全相反。全文計68條,雜采美國、日本及歐洲大陸各國憲法中最偏重行政之條文,再加以別出心裁、獨自創作之集權制度,以實行‘一人政治’主義”。[4]可見當時憲法地位之尷尬,憲法的權威完全被視為無物。有如此嚴重的法律工具主義傳統,憲政屢遭重挫也就并不奇怪了。
中國古代社會是一個“泛倫理化”的社會,社會圍繞著相對穩定的綱常倫理秩序而組織與展開。儒家學說強調“治”就包含著自上而下的意思,“治道”針對大部分人強調的是“禮”,而“法”針對的只是那些“禮”的調整范圍之外的特殊情況。“禮”本身最強調的就是維護秩序的穩定。這就很容易使其被統治階級變成其享有超越法律,或者享有特權的工具,造成“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不平等情況。
歸根結底,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階層自身也抱著精英主義的態度,他們強調個人的政治魅力對整個社會群體乃至歷史進程的影響力,骨子里就有將對政治的哲學思考與廣大的一般民眾相脫離,將“治國、平天下”作為局限于“士”階層本身的活動。相信“圣人”的存在,追求“內圣外王”,強調杰出的政治領袖對歷史的巨大作用,而恰恰忽略了制度對個人權力進行約束的必要。在憲政建設的過程中,民主政治的建立發展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也正因為如此,當憲政尚未完全建立起來而又面對某些危機的時候,個人的政治權威擴大往往是比較常見的現象。而中國傳統文化中又恰恰具有“人治”的“基因”,這就不難解釋在近代中國憲政化進程中,無論是清廷新政、北洋政府,還是國民黨政權的憲政運動,發展到最后都變成了披著憲政制度外衣,而骨子里卻依舊是“人治”的現象了。在這種“人治”傳統的影響之下,憲法往往變成已獲得權力者對現狀的書面確認,而又可以被其隨意地修改和解釋,憲法工具主義的出現也就成為了必然。
中國傳統的法律與政治文化無論在理論還是實踐中,往往傾向于集團本位和整體利益,而缺乏對作為個體的人的權益的關注,往往“重義務而輕權利”。受這種集團本位的影響,在近代憲政運動中,中國憲政的先驅者們總是不斷從宏觀上強調建設憲政對于國家和民族的巨大意義,在疾呼“國家瓜分在即,非速開國會不能挽救”的同時忽略了蘊含在憲政其中的對作為個體的人的人文關懷。而對個人權利的關注卻恰恰正是憲政精神精髓之所在。不是以個人權利出發的憲政運動既缺乏足夠的動力,又沒有社會文化氛圍的積淀與反哺,只是出于功利主義的目的,顯然很難走上正確的軌道。因此,筆者認為集團本位的法律文化傳統也是產生憲法工具主義誤區的因素之一。
如前文所述,我國傳統法律文化中存在著相當嚴重的工具主義傾向,這種法律工具主義并沒有樹立法律在國家政治社會生活中的最高權威,只是基于功利的目的之上將法律作為工具使用,過于強調法律的工具性價值而忽略了法的目的性價值,從而使法律失去了其倫理性及終極性,成為了冷冰冰的統治工具,難以使社會大眾對憲法和法律產生發自內心的敬畏與景仰。憲法和法律的權威沒有得到足夠的認可與尊重,就無法得到真正的貫徹執行,依法治國就無法真正實現,我們就很難避免憲法工具主義的一再出現。
因此,要克服憲法工具主義誤區就一定要逐步消除其影響。其最根本的途徑就是在全社會樹立法律的權威,堅決貫徹黨領導人民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在全社會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只有法律在全社會獲得了極高的威望,得到人們的廣泛認同與尊重,保證不存在任何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使憲法和法律真正地在社會生活中起到巨大的主導作用,使憲法和法律真正地深入與貫徹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使法律成為人們心中的信仰,真正地體現出其理想性和價值導向的一面,只有避免其成為少數人為實現其短期目的的工具,我們才能夠避免憲法和法律被作為工具使用。
在我國關于憲政的科學理念與樹立憲政的堅定信念并未在社會大眾之中得到普及和貫徹。正因為憲政信念的缺失,人們沒有在內心中產生對憲政的價值目的的追求,憲法沒有能夠被人們充分了解和尊重,沒有在社會上形成良好的憲政文化氛圍,才會使憲法淪為工具,使憲政偏離本來的目標。因此,如何培養公民對憲政的信念,使其逐步消除傳統法律文化中對憲政發展不利的部分無疑是必要和必需的。也只有培養公民的憲政信念,我國的憲政與社會民主才能得到更進一步的發展。
想要達成這一目標,我們必須同時將各方面的力量整合起來形成合力,才能真正地建立起公民的憲政信念。只有憲政的信念成為社會政治文化與精神文明的重要部分,來自社會的推動力才能與憲政前進的方向共同作用于憲政的發展之上。因此,建立憲政文化就成為了我們的當務之急。當然公民的憲政信念的培養乃至社會憲政文化的形成是要經過長期的發展才能夠形成的,是絕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但是我們卻可以通過一些手段來引導公民產生憲政信念。
首先,從宏觀的角度來講,我們要堅持發展市場經濟。這是因為正如前文所述的那樣,我國法律文化中造成憲法工具化的基因就其物質基礎來說是因為我國的傳統社會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社會為基礎,社會相對封閉,分裂成了一個個較小的穩定組織,因此人們對血親、宗法、身份往往有很強的認同感與依賴感,整個社會被血親宗法維系起來。而這種非常重視血緣、身份、人情的社會文化是不能自發產生憲政所需要的文化因素的。憲政文化產生的經濟基礎是市場經濟,市場經濟要求市場主體進入市場首先要有平等的身份地位,擁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權利,其私有財產受到尊重和保護,市場主體間的關系建立在平等自愿的契約基礎之上。想要使成本較小而又能夠保障市場正常的運行,既合理又便捷地解決不同市場主體間的利益糾紛,就必須共同良好地遵守一定的規則。由此可見,市場經濟的發展必然導致人們注重權利,注重對自身利益的表達;信守法律,使法律得到普遍的尊重;社會群體多元化,從而不得不注重互相之間的溝通和對話,通過平和的方式協調彼此之間的利益糾紛,而這些也正是憲政信念的重要內涵。因此,想要使全社會形成良好的憲政文化就一定要堅持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盡量減少使用非市場經濟的手段,遏制反市場經濟的不良現象出現。
其次,我們要積極地通過公民教育、法治宣傳等手段培育人們的公民意識,使其擁有法律至上、權利不可侵犯等憲政信念的思想元素,最終使憲政信念深入每個公民內心,使得公民不僅能夠去尊重憲政,同時也能夠積極地去發展憲政,使憲政發展不斷前進。這種公民憲政信念的培養可以采取以義務教育為主,社會宣傳為輔,多方面協同的手段,并且要引導公民逐步參與到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特別是基層民主政治的實踐活動中來,讓人們在實踐中堅定和發展對憲政的信念。
以人為本,是科學發展觀的核心,也是中國共產黨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的體現。以人為本就是以人作為發展的最高價值導向及最終目的,尊重人、關心人,滿足人的全面需求,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并以其作為我們求發展的根本出發點和立足點。
憲法工具主義等憲政發展中的誤區屢見不鮮,不能不說恰恰是因為我們長期以來在建設憲政的過程中忽視了人及維護人的權利在憲政發展進程中的最高價值導向和最終目的地位,沒有以人作為憲政制度設計的根本出發點,忽略了對人的深切的人文關懷。對人的關注和尊重的缺失使得集團本位法律文化中的負面因素和追求短期目的的功利主義一直存在于憲政發展史中。筆者認為,憲政從根本上來說是出于對人的權利的深切關懷,歸根結底是為了保障人的權利,“保障人權是憲政的終極價值,憲政在根本上是一種人權保障制度”,[5]是以人為制度和理論核心的。而馬克思主義理論同樣始終圍繞著“人”為核心而展開,偉大的中國共產黨更是自其誕生的那一天起就始終代表著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以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為其奮斗目標,“以人為本”是其一貫的價值追求。因此,我們可以說建立在人文主義基礎上的憲政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追求的價值目的是完全一致的,“‘以人為本’……是馬克思主義和憲政之間的重要紐帶”。[6]因此,我國憲政的發展應建立在以“以人為本”為核心的科學發展觀的理論基礎之上,堅持人文主義,以“人”為憲政理論研究和制度設計的出發點,切實地關心人民的切身利益,傾聽人民的呼聲,從人民群眾中來,到人民群眾中去,牢記人才是憲政理論的出發點與最終目的這一原則,真正切實地建立起人文主義的憲政理論體系。關注人的個體利益,避免在憲政實踐中對個人權利的忽視;關注不同的利益主體,建立一套合理的利益表達機制;加強對弱勢群體權利的保護;建立服務型的而非全能型的政府;建立權利能夠得到有效有力保障和救濟的機制。只有這樣,才能夠使憲政真正體現其以人為本的核心價值,才能夠避免我們在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政的道路上陷入憲法工具主義的誤區。
[1]華炳嘯.憲政社會主義的思想進路與頂層設計[A].大國復興的憲治之道[C].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1.131-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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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先倫,張子禮.人本憲政:中國未來的憲政走向[J].理論月刊,2011,(9):127-133.
Constitutional Government and Misunderstanding of Constitutional Instrumentalism
JIN Qing
(Teaching and Research Office of Law,Party School of Yanbian Prefecture,Yanji,Jilin,133000,China)
The one-hundred-year history of China’s constitutional government was tortuous and had experienced great frustrations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century.Constitutional instrumentalism,which had taken constitutions and constitutional systems as tools instead of the way of value pursuit,was the main cause of those tragic experiences.The analysis of the root of constitutional instrumentalism will be helpful to avoid misunderstandings and to successfully construct constitutional government in the new period.Therefore,the following points should be taken into account:to stick to“governing with law”and build up the authority of constitution and law;to boost up the public’s confidence in constitutional government;to uphold the idea of“human first”in the construction.
constitutional government;constitutional instrumentalism;culture in law;governing with law;human first orientation
D920.0
A
1009-3311(2011)06-0132-04
2011-09-30
金慶(1984—),男,朝鮮族,吉林延吉人,延邊州委黨校法學教研部教師,碩士。
[責任編校:金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