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給自己看

　　朋友帶我一路翻山越嶺，前往深山密林間，去尋找那位養蜂人，只為給遠方的親人買到最為純正的蜂蜜。
　　路上，朋友告訴我，那位養蜂人很能干，也很能吃苦，每年他都要帶著蜂箱，去很遠很遠的山林里，找到蜜源最豐富、最安全的地方，一個人駐扎下來，長時間地忍耐著孤獨，直到收獲了讓人嘖嘖贊嘆的蜂蜜，才會欣然地回到山下的小村，和家人幸福地團聚。
　　養蜂人的妻子身體一直不大好，他賺的錢，很多都換成了妻子的藥費，他對妻子的種種好，熟悉他的人沒有不蹺大拇指的。前年，他的妻子病逝了，原本就有些不大愛說話的他，一下子變得更沉默了，人也蒼老了許多。他有一個女兒，在南京讀大學，聽說學習挺好的。只有提起女兒，他的話語才會多一些，語氣里也多了些自豪。
　　在轉過一個山窩窩時，一條清凌凌的小河，突然出現在面前。河水清澈見底，河中有巨大的白色巖石和光滑的鵝卵石，石縫間有小魚歡快地游著，我俯下身來，掬一捧河水送入口中，一股愜意的清涼直抵肺腑。真爽，我不由得又喝了幾口。
　　驀然抬頭，前面不遠處，一個穿紅格衫的女孩，正蹲在河邊的那塊青石板上，蘸著河水，輕輕地揉洗著長長的秀發，綿軟如絮的陽光，輕吻著她白嫩的臂膊。她沒有使用洗發香波，也沒有用香皂，只選了從山中采來的天然皂角。那垂向河水的如瀑黑發，與她柔曲的腰肢，以及身后那青翠的山林，構成了一幅天然的美圖。
　　女孩直起身來，拿出一把木梳，以河水為鏡，一下一下，愛戀有加地兀自梳理著濕漉漉的秀發，像一只極為愛惜自己羽毛的孔雀。
　　真是一個愛美的女孩，我輕輕地贊嘆道。她是美給自己看的，朋友一語輕松道出。
　　是的，她一定是居住在幽深林間的某一個小屋，很少有人能夠看到她的美，但那又何妨？她可以美給自己看啊。
　　繼續往前走，眼前猛地冒出一大片開得正艷的芍藥花，我和朋友都驚喜地喊叫起來，我們跑過去，欣喜地用手撫摸著，貪婪地嗅著花香，還拿出手機，不停地拍照，恨不得把那令人驚顫的美，全都收錄下來。
　　可惜了，藏在這樣的深山老林，很少有人能夠看到它們的美麗。朋友有些惋惜地說。
　　它們是美給自己看啊！我立刻聯想到了剛才在河邊洗發的那個女孩，想起了朋友的話。
　　對，它們的美麗是給自己看的。我和朋友戀戀不舍地走開了。
　　終于見到了那位養蜂人，他穿一件很干凈的深色襯衫，頭發整齊，胡須剃得干干凈凈。真是一個利索人，與我想象中的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的形象，實在是相去甚遠。
　　距離那一大排蜂箱兩百多米遠，有他搭的帳篷，還有用枯樹搭建的涼棚。他從涼棚底下，搬出一罐罐封好的蜂蜜，一一地介紹給我們，熱情地讓我逐一品嘗，果然都是上好的蜂蜜，他的要價也不高，比我預想的還要低一些。我眼花繚亂地選了好幾種，多得朋友直笑我貪婪了，要背不動的。養蜂人送我一個大塑料桶，告訴我回去后馬上把蜂蜜倒出來，換裝成小罐，還叮囑了我許多保存蜂蜜要注意的事項。
　　愉快地交流中，我發現，他的居所四周都做了精心的美化，碎石塊砌成的排水溝，藏在幽密處的廁所，帳篷前居然還移栽了兩大排野花，有幽蘭、芍藥、矢車菊、如意籃、掃帚梅，還有一些是我叫不出名字的，他的涼棚上纏繞的，則是一簇簇牽牛花和紫藤花。
　　我不禁贊嘆他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獨自在這來人稀少的地方，還把一切都安排得那樣井井有條，那樣讓人看著舒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告訴我們：已經習慣了，一個養蜂人，走到哪里都是家，是家就要裝扮得漂亮一些，沒有人來看，就給自己看。
　　是美給自己看。我和朋友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總結道。
　　就算是吧，干凈一些，利索一些，漂亮一些，自己看著心里也舒坦。養蜂人說著，把一個自己用樺樹皮編織的精致的小花籃送給我，我道了謝，想起了朋友說過他喜歡看書，從背兜里掏出特意帶來的自己寫的書。看到我在書上簽了名，他滿臉自豪道，以后再有人來這里買蜂蜜，我就拿給他們看，告訴他們說，我有一個省城的作家朋友，也喜歡我的蜂蜜。
　　我笑著對他說，您的蜂蜜不用我的書打廣告，看到您周圍這一片美景，就能想象得到。
　　此行不虛，不僅買到了上好的蜂蜜，還有了驚喜的發現和由衷的感喟——無論身處何地，無論日子是否順意，都應該像那些恣意絢爛的野芍藥，像那個臨河梳洗的少女，像那個把自己和帳篷里里外外都裝飾得漂漂亮亮的養蜂人，即便沒有人欣賞，那也要盡情地美給自己看。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