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是一位最喜奪人性命的殺手。
煤層氣,主要成分是甲烷,它以吸附態賦存于煤層及鄰近巖石層中,當其濃度達到5%~16%時,遇明火便爆炸。在涉及安全生產問題時,它更多被叫做“瓦斯”。
在中國,煤層賦存條件復雜,高瓦斯風險礦井約為三分之一。中國煤礦安全事故70%~80%與它有關。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全國共發生23起一次死亡百人以上的煤礦事故,其中21起是瓦斯事故。
它是溫室效應的罪魁禍首之一——等量的煤層氣所造成的溫室效應,是二氧化碳的21倍。
它更是一筆現價超過42萬億元的財富。煤層氣是與天然氣相媲美的優質高效清潔能源,可以與天然氣混輸混用。
但在大多數時間里,它一直在沉睡、被隔離、被排放、被浪費。
這是一個經濟問題,還是政治問題,它至少關系到礦業安全、環保、減排、經濟轉型以及新能源戰略——這些,無一例外是國家最重要的經濟與政治主題。
如今,它終于被賦予價值,化作寶藏,卻又因“煤”“氣”不同權,成為中央與地方企業間令人頭疼的麻煩。
麻煩終要解決,中國也已經具備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能力。
“煤礦殺手”的錢景
突如其來的安全壓力與牟利空間,讓“燙手山芋”終于有利可圖,但錯位的審批管理,帶來了爭端,甚至械斗。
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國土資源部咨詢研究中心咨詢委員仲偉志曾下過煤礦鍛煉,“在礦井底下,親身體驗到煤層氣對煤礦是一種什么樣的威脅”。他所待的那個礦山,周圍墳頭累累,很多尸骨死于瓦斯事故。
仲偉志后來成為了主管這個棘手問題的官員——國土資源部地質勘查司司長,他曾為此付出過許多積極的努力。
“在過去的有關規范中,曾規定煤層氣是煤礦當中的有害氣體,長時間我們國家對待煤層氣的基本做法就是怎么躲開它、排斥它、丟毀它,然后求得煤炭生產的安全。”
關于煤層氣的這個認識影響了中國幾十年,最大的糾結是,除害還是興利?直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外成功地利用煤層氣的經驗傳入。
上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使得煤層氣在美國被作為一個新能源產業,在政府的稅收補貼等政策刺激下,扶持了起來。1980年全美煤層氣產量不足1億立方米,10年后這個數字提高了200倍。
而中國瓦斯儲量為36.81萬億立方米,居全球第三位。幾乎與38萬億立方米的天然氣相當,如果按照當前國家發改委規定的每立方米1.115元的價格衡量,其總價可超42萬億元,能源替代價值更無法估算。
美國的成功一定程度上激勵了中國煤層氣地面勘探開發試驗的熱潮。
1996年,國家鼓勵煤層氣作為一個新能源產業進行發展。當時的江澤民總書記、李鵬總理分別批示:“依靠科技進步,發展煤層氣產業,造福人民” ;“突破煤層氣,開發新能源”。
這是一個重要的認識上的轉變:從除害轉為興利,已無異議。
正是在這一年,國務院批準組建了全國唯一的煤層氣開發企業——中聯煤層氣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中聯公司”),由中國石油集團與中國中煤能源集團合資,雙方各占50%的股權。在長達逾10年的時間里,中聯公司成為全國唯一一家專門從事煤層氣勘探、地面開采、銷售等的中央企業。
在起步的初期,國家并無實質性的鼓勵政策或資金投入。并且,中國的煤層氣資源地質條件復雜,且普遍存在滲透率低、煤層軟等特點,開采難度較大,技術攻關是個大難題。
從一個產業的角度,那時候,煤層氣開采幾乎看不到什么光明的前景。
“當時的情況是,99%的人都認為煤層氣地面抽采沒有前途。”中國煤炭學會副理事長、原中聯公司董事長孫茂遠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說。
在整個上世紀90年代及之前更漫長的歲月里,由于中國大規模的經濟改革剛剛起步,包括煤炭和礦產資源在內的大宗商品在很長的時間里一直遠離人們的視線。
直至新世紀的到來。
“有利可圖”
補貼、退稅、免稅、撥款——為了煤,要采氣
從2002年開始,“煤荒”首次開始頻繁見諸報端。“煤荒”的背后是,全國大大小小的煤炭企業正在加大馬力生產中國工業最重要的糧食——煤炭。
隨之而來的是頻發的礦難。煤層氣治理日漸成為政府最頭疼的問題之一。
2005年2月,國務院決定成立由國家發改委牽頭、共12個部門和單位參加的煤礦瓦斯防治部際協調領導小組。這個主旨在于煤礦安全的小組,另一個任務是著力推進煤層氣的規模化和產業化。
2006年,中國首次制定了《煤層氣(煤礦瓦斯)開發利用“十一五”規劃》。當年6月,中央政府下發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煤層氣(煤礦瓦斯)抽采利用的若干意見》,提出了強制性“先采氣,后采煤”的措施。
隨后,還推出了“一攬子”利于煤層氣發展的優惠政策和措施,包括:財政按0.2元/立方米對煤層氣開采企業進行補貼;煤層氣抽采企業將享受增值稅先征后退政策;煤層氣企業進口設備免征關稅和進口環節增值稅;政府每年提供30億元國債資金用于煤礦安全技術改造項目,其中大部分資金用于煤礦煤層氣治理等等。
這讓煤層氣產業看起來像是一個有利可圖的產業了。
但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上述優惠政策只是“杯水車薪”。
事實是,至“十一五”末,整個煤層氣行業幾乎仍全部處于虧損的現狀。2010年只有中聯公司實現了經營性盈利。
“十一五”的發展未如理想,當然與此不無關系。截至2010年底,全國累計完成煤層氣抽采量為85.3億立方米,利用量為34.06億立方米,與“十一五”規劃提出的“抽采量應達100億立方米,利用量達80億立方米”目標相差較大。
在更多的情況下,煤層氣被抽出后,接一根30多米高的管子直接排到空中燃燒掉。這種“浪費資源又污染環境的做法”,俗稱“點天燈”。“一天就燒掉一輛奧迪。”
又或者,干脆直接排空。而單位煤層氣所能造成的溫室效應是二氧化碳的21倍,據計算,每利用1億立方米甲烷(煤層氣的主要成分),相當于減排150萬噸二氧化碳。
為鼓勵充分開發利用煤層氣,多位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的業內人士均認為,政策優惠的力度還應該適當地加大一些。2009年9月4日,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吳吟在全國瓦斯領導小組會議上提出,財政補貼標準應由0.20元每立方米提高到0.40元/米3~0.60元/米3。
“兩權分離”
采煤權與采礦權分屬地方和央企,沖突日烈。動煤還是動氣?
然而,在煤層氣的“錢景”逐漸光明的時候,問題卻越復雜了。
過去的5年,在中國最具規模化商業開采價值的山西晉城沁水盆地氣田,或明或暗的煤層氣礦權爭奪幾乎沒有停歇過。
這一切緣于煤層氣與煤炭兩種共生礦權的重疊。
1998年,中國政府進行了機構改革,煤炭工業部撤銷,國土資源部成立。
在這兩個機構的撤銷與成立之間,煤層氣礦權的歸屬發生了變更,也為后來的氣礦權之爭留下了隱患。
在煤炭部撤銷的過程中,煤炭部原來給地方上批的煤層氣采礦權不再被認可。有關煤層氣的勘探、開采與石油、天然氣一樣實行登記制,屬于一級管理,只能經由國土資源部登記發證。
“當時,國土資源部重新下了文件,要求重新登記,都征求過各省市的意見。包括我們山西省。”晉城煤業集團煤層氣產業發展局副局長何輝向《中國經濟周刊》回憶說,在征求山西省意見的時候,當時山西的想法是,有人幫忙抽瓦斯當然好了。
山西的想法實際上也是全國其他煤炭資源省市的想法。因此,當時,沒有一個地方主動申請重新登記煤層氣的礦權。
當然,那時候,誰也沒有想到煤層氣會成為一個有利可圖的產業。
中聯公司經營管理部主任李良解釋,當時的政策要求登記煤層氣權的企業必須保證每年每平方公里不低于1萬元的投入。“而那時候的投入,看不到產出,這使得地方(申請登記)缺乏積極性。”
在當時的政策環境下,作為中國最早的全國性的煤層氣專業公司中聯以及中石油和中石化,還有其他一些小企業,在全國范圍內共申請登記了約6.5萬平方公里的煤層氣區塊。
這是導致了之后煤炭礦權與煤層氣礦權分離的積患之一。
而另一方面,中國的煤炭探礦權目前實施的是國土資源部及所在地省二元管理體制。按照法律規定,年產120萬噸以下的煤礦由各省市批準登記發證,年產120萬噸以上的煤礦由國土資源部批準登記發證。
“各省市在批120萬噸以下礦井的時候,可能沒注意到國家已經在相關礦區設置了煤層氣礦權;或者是國家在批煤層氣礦權的時候,沒注意到省里面已經設置了煤炭礦權。于是,在同一個空間內,煤炭礦權與煤層氣礦權就造成了重疊。”何輝這樣向《中國經濟周刊》解釋。?
仲偉志認為:“如果是在煤層氣采礦許可證的有效期內,又發了一個采煤許可證,那么后發的許可證就是錯誤的。”
但這種“錯誤”的糾正幾乎沒有可能。
于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在兩權重疊區,煤炭企業和煤層氣企業在同一個礦區內分別采煤和采氣。兩權分屬央企與地方,但采氣與采煤的步伐并不一致。
山西的煤炭企業很快發現,當初想讓別人“幫忙抽瓦斯”的想法很不現實。
尤其在初期,煤層氣的地面開采完全看不到有利可圖的跡象,擁有氣權的中央企業開采緩慢。
但出于安全生產的考慮,要采煤,必須先采氣。
“無奈之下,我們只能自己投入。”何輝說。
晉煤集團的寺河礦是中國最大的瓦斯礦。2003年底,晉煤首批打下了30口煤層氣地面預抽井。一年以后,這30口井全面建成并開始運行,平均單井日產氣高達2500立方米以上。
“第一批30口井見了點效果后,再投100口井,一下效果就起來了。這回,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