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告郭慶祥:“以后該說我還是會說。”
這絕對是當今藝術圈里兩個最高重量級別人物的“戰爭”:一位是目前國內身價最高的在世畫家,一位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收藏大佬。
范曾狀告郭慶祥。
去年,此案就被N多媒體列為當年藝術圈的十大新聞事件之一,扎在被“天價”、“紀錄”、“瘋狂”等字眼包圍的藝術品市場中,這場官司格外顯眼。
大佬“開掐”
在經過了兩次延期之后,4月22日上午,范曾狀告郭慶祥侵犯名譽權案終于在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正式開庭審理。盡管在近四個小時的庭審中,兩位主角范曾和郭慶祥都并未現身,而是由代理律師代為答辯,但雙方較力仍相當激烈,幾度相持不下。
這場從去年開始就已經沸沸揚揚的名人官司,吸引了眾多媒體到場。這也難怪,因為這兩位“開掐”的人物絕對算得上是藝術圈的頂級“大佬”。
范曾,剛剛在今年年初登頂胡潤研究院發布的《2011胡潤藝術榜》,這不僅使得他成為目前市場行情最好的在世畫家,也成為第一位登頂藝術榜的國畫家。2010年,他的作品僅在公開拍賣市場上的總成交額就高達3.9億元人民幣,較之2009年的1.5億元人民幣大漲了163%。其中,成交價最高的三幅畫分別是創作于1988年的《竹林七賢圖》(1568萬),1982年作《載歌行》(1568萬)和2002年作《日出東南隅》(1344萬)。
郭慶祥,著名收藏家,國內著名收藏機構玥寶齋的主人。在郭慶祥的掌舵下,玥寶齋不僅成為了國內最著名的吳冠中收藏機構,也收藏了眾多張大千、齊白石、徐悲鴻、潘天壽、傅抱石、林風眠、李可染、吳作人、黃胄、趙無極等近現代大師的重要作品。
此案曲折,須從頭說起。
2010年5月,上海《文匯報》在爭鳴欄目發表了郭慶祥的一篇署名文章《藝術家還是要憑作品說話》。此文中,郭慶祥批評了當下書畫界的一些浮躁現象,其中提及自己當年收購“一位當下經常在電視報紙上大談哲學、國學、古典文學、書畫藝術的所謂大紅大紫的書畫名家”畫作的經歷:
“當年,有朋友找到我希望我收購200張他的作品,我隨即打了200多萬過去。一個月我就拿到了第一批100多張畫,展開一看,題材與技法嚴重雷同,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人物是任伯年的,花鳥是李苦禪的,七拼八湊當作自己的了。二次交貨前,我跑到他的畫室去看個究竟,出乎意料的是,他將幾十張宣紙掛在墻上,以流水操作的方法作畫。每張紙上先畫人頭,再添衣服,最后草草收拾一番寫款,由他的學生蓋章。”
“這哪兒是畫畫?分明是在畫人民幣嘛。”這一經歷使郭認為,該畫家的作品不值得收藏。
“可是今天,這位書畫名家在攝影機前卻這樣評價自己的繪畫成就:畫分九品……四品已成大師,鳳毛歐伯;五品謂之巨匠,五百年出一位;六品可稱魔鬼,從未看到……我是坐四望五,以待來日。”郭慶祥對其自稱大師、巨匠的言論非常不能贊同,而且認為對于整個書畫界的發展都是非常有害的。但整篇文章中,郭慶祥并未提及這位畫家的名字。
6月24日,《文匯報》又刊發了美術評論家、著名畫家謝春彥的署名文章《錢,可通神,亦可通筆墨耶?》和署名孫遜的文章《畫家最終還是要拿作品說話》。這兩人文章中也有與郭慶祥類似的觀點,認為“一些畫家頻頻亮相媒體,高調熱炒自己,甚至不惜動用著名學者和國學等名目來為自己造勢,這種做法確實太過了點……想想今天畫史留名的一些畫家,何曾自封過乃‘五百年出一位’的巨匠?……一個畫家,如果也忙于在屏幕上夸夸奇談,也絕不可能畫出大作品。”但文中同樣未提及“一些畫家”的姓名。
2010年9月,范曾一紙訴狀將郭慶祥等三人及刊登三篇文章的《文匯報》告上法庭,認為三篇文章“無任何事實依據地隨意貶低原告名譽,侮辱原告人格,導致原告的社會評價降低,在社會上造成惡劣影響,已構成對原告方名譽權的侵犯,要求《文匯報》向原告登報賠禮道歉;要求郭慶祥賠償原告名譽及精神損失費500萬元、謝春彥和孫遜各賠償20萬元”。
這一主動“對號入座”,并提出天價索賠的舉動,立刻引起極大關注。案件尚未正式審理期間,雙方擁護者的口水戰已經逐步升級。而郭慶祥更是在網上公布了一組“范曾流水線作畫”的照片,并稱將在庭審時呈上這些照片作為證據。
而這組照片實際上是由范曾的學生崔自默拍攝并發表在“自默文化網”上的,意在贊揚范曾繪畫技巧的精湛。“這根本不是什么流水線作畫的證據。”崔自默說,“這只能說明先生可以在瞬息之間創作十來張不同面貌特征的老子,雖然他們形態各異,但精神內質是驚人的相似,‘技近乎道’,就像莊子的《庖丁解牛》里闡述的游刃有余的境界。”
北京昌平區人民法院受理此案后,原定于2010年11月9日開庭,但由于同為被告的《文匯報》提出管轄權異議而不得不延期至2011年1月12日開庭。而今年1月12日,此案又因郭慶祥提出管轄權異議而不得不再次延期,直至半年多之后的4月22日才得以正式開庭。
當天,法院并沒有對此案做出當庭判決。這幾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庭審結束之后,范曾的代理律師表示,同意接受法庭調解,但調解對象不包括郭慶祥。而郭慶祥的律師也表示,郭慶祥一方不同意調解。
藝術家“說不得”?
截至目前,原告方范曾及其代理律師都表現得極端低調,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也不做任何表態和回應,記者也試圖聯系范曾方面或采訪其代理律師,同樣未果。郭慶祥則一直在各種場合繼續表達著與文章中類似的觀點:流水線不是創作是生產,如此得到的不是藝術只能是工藝品。
“一個畫家怎么畫畫、賣多少錢都是他的權利和自由,不關任何人的事,但是如果他還要打著傳統文化旗號,把自己塑造成大師、圣人、巨匠,就是歪曲了國學精神、歪曲了藝術和審美,就應該有人說出來。”郭慶祥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時表示。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拍賣公司書畫部負責人告訴《中國經濟周刊》:“目前,范曾的高價作品大多是他80年代創作的早期作品,而近年來的新作則行情一般,這也說明,流水線式創作的爭議還是對范曾作品的市場行情產生了一些影響。”
“藝術究竟是好是壞的爭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能不能評論,如果連說都說不得,那就很可怕了。”郭慶祥說,“而且我的文章根本算不得尖銳,我連名字都沒提,我只是想提醒畫家、收藏者和公眾們警惕這種現象。”
郭慶祥表示,范曾在起訴之前并未與其溝通,拿到索賠500萬的法庭傳票他“很驚訝”。
雖然官司是第一樁,但是這次其實并不是郭慶祥第一次因為“評論”而遭爭議和麻煩,之前他曾經以署名文章的方式批判過“某些當代藝術家在拍賣場上屢創天價,但是作品其實展現的都是丑態,惡搞中國人形象以迎合極少數外國藏家的趣味”。
他還公開鄙夷過被業內奉為宮廷收藏寶典的《石渠寶笈》,認為其不過是“商業概念”,價值有限、贗品多多;他還批判行情火爆的清宮皇家收藏“庸俗”……這些文章和言論不僅引來無數人與其“商榷”,也讓他在圈內有了一個 “大嘴郭”的名號。
藝術評論的界限在哪兒
其實,此案最終的輸贏,對于范和郭都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但有分析認為,這件“一篇評論引發的官司”所帶來的關于“藝術評論”邊界如何界定問題的討論,對于整個藝術圈和藝術市場的發展具有指標性意義。
整個案件的核心就是如何界定正當的藝術批評與名譽侵權。“這類案件的核心是判斷事實是否客觀存在、是否存在誹謗,而以本案來講,還有一個究竟是評畫還是評人的問題。”第二被告、上海《文匯報》方面的代理律師富敏榮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他也曾經在謝晉遺孀起訴宋祖德案中任謝晉方的代理律師。
“好在這篇文章是郭慶祥寫的,如果是一般的評論人或者記者所寫,那這500萬的索賠額,恐怕會很吃不消的。”一位知名藝術評論人半開玩笑地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如果輸了,基本上要傾家蕩產;就算官司贏了,律師費和訴訟費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富敏榮曾經參與過一起企業告記者誹謗的案件,索賠金額高達3000萬。“當時記者的賬戶被查封,案子拖了很長時間。目前索賠標的多少是原告方的權力,標的很高即使打不贏也可以拖死你,而且律師費和訴訟費都會高得驚人,因為律師費和法院的訴訟費用是按照索賠金額多少計算的。”他說。
“今天的藝術界確實百花齊放了,但并沒有百家爭鳴,敢說真話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郭慶祥表示,“如果非得要政府成立一個文藝批判檢驗和監督部門,審批通過才能發表評論,那可真是笑話了。”
“反正,以后該說我還是會說。”郭慶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