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俠侶

　　鄭華在一所規(guī)模很小的學(xué)校讀高中，學(xué)校位于縣城一角，高高的圍墻內(nèi)，孤零零地立著一幢三層高的教學(xué)樓，遠遠望去，校園很像一座城堡?？墒?，在鄭華眼里它更像是一片江湖之地，一群懵懂的男孩和女孩為了考試后的江湖排名，整天在里面不知疲倦、夜以繼日地拼殺。
　　連續(xù)兩次丟掉“武林盟主”的寶座后，班主任劉老師面色凝重地找鄭華談了話，談話的內(nèi)容再明確不過了，就是讓鄭華一定要把失去的“盟主”奪回來。
　　于是鄭華愈加關(guān)注那個被稱作“小龍女”的女生了。她叫陳小禾，長得很漂亮，總愛穿一身白色衣裙，她走起路來風(fēng)姿綽約的樣子，像極了屏幕上的小龍女。
　　兩人都讀高三，陳小禾在二班，鄭華在一班，兩人都是各自班里的第一名。每次模擬考試結(jié)束，全校排名出來后，“盟主”無一例外都是在鄭華和陳小禾之間產(chǎn)生。很顯然，陳小禾是鄭華惟一的競爭對手?？墒?，一直讓鄭華感到莫明其妙的是，每次陳小禾奪得全校第一時，失落之余，鄭華總會為陳小禾感到幾分欣喜。若考第一的是鄭華，興奮過后，他常會為陳小禾感到一絲遺憾。這種微妙的感覺，是在那次兩人一同上臺領(lǐng)獎后才有的。
　　那是全市的一次聯(lián)考，鄭華和陳小禾意外地考取了全校并列第一。領(lǐng)獎臺上只有鄭華和陳小禾兩個人，兩人挨得很近，鄭華幾乎能聽到陳小禾心跳的聲音。當(dāng)鄭華從校長手中接過獎狀，剛要離開時，陳小禾卻忽然伸出白皙的手，對鄭華說：“祝賀你?！币磺衼淼媚敲赐蝗唬嵢A沒有絲毫準備，他愣了一下，尷尬地握住那只柔軟的手……
　　自那次一塊登臺領(lǐng)獎后，鄭華和陳小禾在校園里便有了“神雕俠侶”的美稱，陳小禾被譽為“小龍女”，鄭華也就成了“楊過”。
　　那是一個春日的傍晚，鄭華正和幾個男生在球場上打籃球。陳小禾捧著一本書，從球場旁邊經(jīng)過。也不知是哪個調(diào)皮鬼，冷不丁喊了一聲：“小龍女！楊過找你呢。”鄭華的臉騰地紅了，心想：這一下可麻煩了！沒想到，陳小禾一點兒也沒生氣，她沖鄭華笑了笑，還朝著那個調(diào)皮鬼擺擺手，然后飄然離去。鄭華怔怔地望著遠去的陳小禾，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就是從那天開始，藏在鄭華心里的一個愿望變得愈來愈強烈。那就是能和陳小禾考入同一所大學(xué)，在另一個嶄新的江湖里，兩個人依然做“神雕俠侶”。到時候，鄭華可以和陳小禾毫無顧忌地肩靠著肩，一起在大學(xué)校園里散步聊天……
　　高考日漸臨近。陳小禾想報考哪所大學(xué)呢？這個問題不斷縈繞在鄭華的腦海里。說來也可笑，鄭華和陳小禾同校三年，可鄭華卻從沒有主動跟陳小禾說過一句話。這并非是因為兩人不在同班的緣故，而是江湖自有江湖的規(guī)矩：男女生之間如果經(jīng)常兩人私下交談，輕者，觸犯眾怒，重者，甚至于逐出校門。這可是校長親自制定的幫規(guī)，試想，誰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但鄭華知道，每次周末放學(xué)回家，陳小禾都會騎著自行車，途經(jīng)城東的一條僻靜小巷，那是陳小禾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當(dāng)然，鄭華也可以穿過小巷繞道回家。仔佃想想，惟一能幫鄭華實現(xiàn)愿望的，也只有那條小巷了。
　　周末放學(xué)，兩人一起經(jīng)過那條幽靜的小巷時，鄭華眼睜睜地望著前面的陳小禾匆匆地騎車駛過小巷，然而他卻沒有勇氣追上去，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盼：要是陳小禾能突然停下來該有多好?。靠墒?，每一次陳小禾都讓鄭華失望。
　　下周就要高考了。陳小禾和鄭華一前一后騎著自行車，拐進了小巷，鄭華看著疾馳而去的陳小禾，心猛地揪到了嗓子眼：我到底該不該追上去呢？要知道，這可是最后的機會了。鄭華正在猶豫，奇跡忽然出現(xiàn)了，前面那輛自行車終于緩緩地停下來！
　　鄭華迫不急待地趕了上去，急忙停住自行車，問：“怎么了？”陳小禾撩了一下飄飄的秀發(fā)，一臉無奈地說：“車胎沒氣了?！编嵢A望了一眼那輛癱軟在地的海藍色自行車，兩手一用力，動作有些夸張地把陳小禾的自行車扛在了肩上，然后朝著巷口的“修車鋪”走過去。那一刻，鄭華仿佛成了一個真正的俠客……
　　在寧靜的小巷里，鄭華裝出不經(jīng)意的樣子，扭頭看了陳小禾一眼，問：“你想報考哪所大學(xué)？”陳小禾笑了笑，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后，才答道：“南方大學(xué)，因為我喜歡南國的椰子樹!”隨后，陳小禾問鄭華：“你呢？”鄭華遲疑了起來，確切地說，鄭華是想報考北方大學(xué)的，因為他更喜歡北方的皚皚白雪?？舌嵢A卻向陳小禾撒了謊，他說：“我也想報考南方大學(xué)，椰子樹真的很美。”說完，鄭華偷望了一眼陳小禾，陳小禾卻是默默不語……
　　高考完成后的那個下午，在回宿舍的路上，鄭華遇到了陳小禾，讓鄭華頗感意外的是，陳小禾竟然送給他一本新版的《神雕俠侶》，她說：“那天多虧了你，謝謝。”說完，她轉(zhuǎn)身走了。鄭華怔怔地捧著書，望著陳小禾消失在校園的小路上。
　　讓鄭華始料未及的是，書里居然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每次拐進小巷，我都會看到不遠處綻放著一朵美麗的玻璃花。我知道，只要車輪碰到那塊玻璃，就會有充足的理由把自行車停下來，然后就可以打聽到那個叫“楊過”的男孩想報考哪所大學(xué)了?？擅看挝叶寄懬拥乩@開了玻璃。已是最后的機會了，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終于騎車朝那塊鋒利的玻璃沖過去……看完字條，鄭華激動得胸口咚咚亂跳。
　　填報志愿時，鄭華毫不猶豫地填報了南方大學(xué)。
　　一個月后，高校錄取情況下來了。鄭華興沖沖地趕去了學(xué)校，一進校園鄭華就聽到同學(xué)們議論紛紛，說學(xué)校只有一名同學(xué)考入了南方大學(xué)。鄭華腦袋嗡的一聲巨響，差點兒癱坐在地上。那年高考鄭華和陳小禾又是毫無疑問地包攬了全校前兩名，可是陳小禾卻比鄭華多考了一分，這將意味著被南方大學(xué)錄取的是陳小禾，而鄭華卻落榜了。那一刻，鄭華再沒有勇氣去向劉老師詢問自己的錄取情況了，他淌著淚水跌跌撞撞跑回了家。
　　剛到家不久，電話鈴忽然響了，電話是劉老師打來的。鄭華木木地拿起電話，腦子里一片空白。電話那端，是劉老師興奮的聲音：“鄭華，祝賀你考入了南方大學(xué)。”鄭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考上了南方大學(xué)？陳小禾呢……”鄭華有一些語無倫次。劉老師笑了：“這次報志愿，幸虧陳小禾沒報南方大學(xué)，要不你可就慘了。當(dāng)陳小禾知道你也想報考南方大學(xué)時，她改變了主意，毅然在志愿表的第一志愿上填上了北方大學(xué)。她說，高考競爭如此激烈，若是你倆報考相同的學(xué)校，太危險了……”鄭華怔怔地拿著電話，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時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九月的黃昏，金色的陽光撒滿城東那條小巷。鄭華揣著南方大學(xué)的入學(xué)通知書，兀自徘徊在小巷里。此時此刻，他好想對陳小禾說，其實，小巷里的那塊玻璃是一個叫“楊過”的男孩故意放上去的！這句話，本來是想在他和陳小禾一起踏上同一輛南去的列車時，再當(dāng)面告訴陳小禾的，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這種可能了。
　　小巷里忽然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一輛海藍色自行車向鄭華駛來……望著緩緩而來的陳小禾，驀地，鄭華眼里淌下兩行晶瑩的淚珠，他知道，明日的列車將無情地載著昔日那對懵懂的“俠侶”各奔南北……
　?。ㄘ?zé)編/方紅艷題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