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特蘭斯特羅默:用文字意象洞悉現實

　　201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會花落誰家？是當今美國極具影響力的小說家麥考克?麥卡錫？還是以《挪威的森林》而聞名于世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或是長時間占據在諾貝爾文學獎提名榜單上的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10月6日，答案終于揭曉，瑞典文學院宣布，將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瑞典詩人托馬斯?特蘭斯特羅默。瑞典文學院在談到其獲獎的理由時稱，他的作品“簡練、細膩，充滿深刻的隱喻，以凝練而清晰透徹的文字意象給我們提供了洞悉現實的新途徑”。瑞典文學院常任秘書彼得?恩隆德說：“他自1951年開始詩歌創作，作品的數量不多，但他寫的都是重大問題。他描寫死亡、歷史和記憶以及自然。”
　　對于特蘭斯特羅默的獲獎，大多數媒體表示歡迎，認為是實至名歸。但自1993年以來一直沒有機會染指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人卻有一絲酸溜溜的感覺。《紐約時報》的報道指出，諾貝爾文學獎十年之內第八次頒給歐洲作家，使這一獎項變得“過于以歐洲為中心”。
　　特蘭斯特羅默此次獲獎是37年來瑞典人首次獲諾貝爾文學獎。瑞典文學院將獎頒給瑞典詩人，自然容易引起一些人的質疑，但對于特蘭斯特羅默的獲獎，幾乎沒有人提出異議。恩隆德專門對此做出解釋說，瑞典文學院盡力避免被外界質疑，因此在授予瑞典本土作家諾貝爾獎時格外謹慎。他說：“我相信，我們是非常深思熟慮的，絕對沒有草率做出決定。”
　　的確，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給瑞典作家是需要一定勇氣的。在歷史上，瑞典此前有7人獲諾貝爾文學獎，人數不算少。上一次瑞典作家獲獎是在1974年，瑞典作家艾溫德?約翰森和哈里?馬廷松分享了此項殊榮。由于兩人都是瑞典文學院院士，此次授獎在國內外都引起極大爭議。在巨大壓力下，敏感的詩人馬廷松不堪重負，最終選擇了自殺。
　　對于特蘭斯特羅默來說，他的瑞典詩人的身份對他的獲獎似乎并沒有起到什么推動作用。有消息稱，自1993年以來，特蘭斯特羅默的名字每年都會出現在諾貝爾文學獎提名榜單上，尤其近幾年來，他的呼聲不斷升高，以至于每年該獎項公布的日子，都會有瑞典記者聚集在他位于斯德哥爾摩的住所外守候，但多年來得到的總是令人失望的結果。對此，199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圣盧西亞詩人沃爾科特直言：“瑞典文學院應毫不猶豫地把諾貝爾獎頒發給特蘭斯特羅默，盡管他是瑞典人。”
　　10月6日下午，特蘭斯特羅默家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記者。而他本人顯然對自己獲獎準備不足，原本靜謐的生活被眾多突如其來的祝賀電話打破。有些受寵若驚的特蘭斯特羅默在妻子莫妮卡的陪同下走出家門與記者見面。由于特蘭斯特羅默是自1996年以來第一位獲獎的詩人，莫妮卡代表丈夫向記者表示，他很高興瑞典文學院將諾貝爾獎授予了詩歌。她說：“獲得諾貝爾獎是一個極大的驚喜，但把這個獎項頒給詩歌，更令人感到高興。”
　　瑞典首相賴因費爾特是最早向特蘭斯特羅默表示祝賀的人之一，他對特蘭斯特羅默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高興和自豪。他在發表的聲明中說：“我知道人們已經等待很久了。”
　　特蘭斯特羅默1931年4月15日出生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父親是一位記者，母親是教師。幼年時父母離異，小特蘭斯特羅默由母親帶大。家庭環境的影響使他自幼喜歡文學藝術，上中學時，他開始寫詩。1954年，23歲的特蘭斯特羅默還是一名斯德哥爾摩大學學生，便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17首詩》，成為轟動瑞典乃至北歐詩壇的一件大DnC4yV2hNHknEVans/4xYw==事。在大學里，他學習文學史、宗教史和心理學，畢業時拿到了心理學學士學位。1957年，他留校任職，在斯德哥爾摩大學心理測驗研究所工作。1960年，他成為一所青少年教養所的心理學家，主要關注少管所中的服刑人員、吸食毒品人員和殘障人士的心理問題。從此，他便把自己的時間一分為二，一邊做心理學工作，一邊寫詩。瑞典很少有職業作家，特蘭斯特羅默也是如此。
　　1990年，特蘭斯特羅默患上了嚴重的中風，這使他半身癱瘓，并一度喪失語言能力，但疾病沒有阻止他的思想繼續工作，1996年，沉默了六年之久的特蘭斯特羅默出版了詩集 《悲傷的貢多拉》。進入21世紀，他仍然在堅持寫作，2004年出版了最新一部詩集《巨大的謎團》。同樣，疾病也沒有阻止他繼續享受生活的樂趣，中風之后的特蘭斯特羅默堅持著自己酷愛的鋼琴演奏，盡管只能用他那還能活動的左手。
　　特蘭斯特羅默是典型的創作少而精的詩人，從1954年出版第一部詩集至今，他一共出版了10部詩集，163首詩。對此，他的妻子莫妮卡曾解釋說：“有人以為托馬斯的作品少，是因為他半天上班的緣故。但即使他不上班，作品也不會多到哪兒去。他寫詩確實很慢。”特蘭斯特羅默本人也曾對媒體表示，他一年只寫兩三首詩。在他的眼中，詩歌創作無疑是一種崇高的事業。
　　憑借這163首詩，特蘭斯特羅默在世界范圍內引起廣泛關注，他拿到了包括國際詩壇著名的格里芬詩歌獎、布里德伯特獎在內的多個國際、國內文學獎項，他的作品也已經被譯成50多種語言出版，并影響了世界各地的詩人。研究他作品的專著早已超過他作品頁數的一千倍之多。特蘭斯特羅默也因此成為歐洲最為杰出的詩人之一。
　　特蘭斯特羅默與美國著名詩人羅伯特?布萊是好朋友，兩人一直在互相翻譯對方的作品，特蘭斯特羅默最有名的英文譯本就是由布萊翻譯的，而布萊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已經開始向美國讀者介紹特蘭斯特羅默。兩人之間長達25年的通信也已結集出版，名為《航空郵件》。
　　尤為可貴的是，作為詩人，特蘭斯特羅默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1984年12月2日午夜，印度博帕爾市發生了歷史上最嚴重的工業災難之一，聯合碳化物（印度）有限公司鋼罐發生爆炸，大量劇毒氣體發生泄漏，導致2.5萬人直接死亡，因事故永久殘疾的人達20萬。面對這樣的災難，特蘭斯特羅默在得知消息后，立即前往出事的博帕爾，與多位印度詩人一起，在聯合碳化物公司外舉行了詩歌朗誦集會，悼念災難中的遇難者，表達了自己永遠與受害者團結一致的信念。因此，在得到特蘭斯特羅默獲獎的消息后，印度著名詩人薩確德念頓明確表示：“特蘭斯特羅默獲得諾貝爾獎理所當然。”
　　特蘭斯特羅默是一位擅長寫短詩的詩人，他認為詩的特點就是凝練，但言簡而意繁，其中蘊含著充沛的能量。他的詩歌極具超現實主義色彩，善于通過強有力的意象去探索人類心靈的秘密。他的詩歌大多來自自己對世界的觀察，并且融入了他對自然與音樂的熱愛。同時，他也把關注的目光聚焦在歷史、生存、死亡等問題。但這些重大問題在他的詩中都是通過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場景和自然中最常見的景象——乘車上下班、守望日出、等待日落——來得以表現。
　　特蘭斯特羅默是一位擅長使用隱喻的大師，自然而不加任何修飾地將各種意象編織到自己的詩歌當中。心理學家的身份使他的詩歌常常是在夢與醒、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邊境探索的結果。他往往用意象和隱喻來揭示個人的內心世界，把激烈的情感寄于平靜的文字里，所以其作品具有十分新穎、敏銳、堅實的感覺，充滿了超現實主義和象征主義的意味。在使用意象方面，許多著名詩人毫不掩飾自己受他的影響和對他的推崇。198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美籍俄國詩人約瑟夫?布羅斯基就曾坦言：“我偷過他的意象。”
　　布萊更是把特蘭斯特羅默的詩歌比喻成火車站，因為他詩中的主要意象往往來自不同源頭，就像從遙遠的地方駛來的火車停在同一個火車站。而這些詩之所以神秘，是因為詩中的意象經過漫長的歷程才抵達那里。如他最早被翻譯成漢語的詩歌之一《風暴》：
　　突然，漫游者在此遇上年邁/高大的橡樹——像一頭石化的/長著巨角的麋鹿，面對九月的大海/那墨綠的城堡
　　北方的風暴。正是楸樹的果子/成熟的季節。在黑暗中醒著/能聽見橡樹上空的星宿/在廄中跺腳
　　僅在詩的第一節中，漫游者、橡樹、麋鹿、大海、城堡等多個意象并置，匯聚在同一個“火車站”，完美地描繪了風暴來襲時的場景，恰如用枯藤、老樹、昏鴉等意象來表現孤寂一樣。因此中國詩人于堅直接將其與中國傳統詩歌聯系在一起，并稱特蘭斯特羅默在瑞典的出現，猶如在漢語中出現唐詩。
　　特蘭斯特羅默還是純詩寫作理想的堅定捍衛者。20世紀70年代，瑞典詩壇曾有一些激進的年輕人認為，他的詩過于沉浸在個人世界中，缺乏對社會、人生、國家乃至世界的現實的關注，要求他做出改變。但特蘭斯特羅默不為所動，仍孜孜于詩藝的錘煉。在他看來，“詩是對事物的感受，不是認識，而是幻想。一首詩是我讓它醒著的夢。詩最重要的任務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結果，十年以后，一位當年批判過特蘭斯特羅默的年輕人為此事公開發表了懺悔書。
　　盡管特蘭斯特羅默的名字并不為大多數中國人所知，但他與中國早就結下情緣。特蘭斯特羅默的詩歌20世紀80年代初期進入中國，零星漢譯散見于詩歌選集和文學期刊之中，目前結集出版的有三種漢語譯本：1990年旅居瑞典的中國詩人、翻譯家李笠翻譯出版了他的詩歌選集《綠樹與天空》。2001年，李笠又翻譯出《特蘭斯特羅默詩全集》；2003年，翻譯家董繼平從英語版本翻譯出版了《特蘭斯特羅默詩選》，作為《20世紀世界詩歌譯叢》中的一冊。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今年4月，特蘭斯特羅默還接受了廣州民間詩歌獎項“詩歌與人?詩人獎”，并由他的中文譯者李笠專程代為領獎。而且早在2004年，他還曾獲得中國“新詩界國際詩歌獎”。在中國，特蘭斯特羅默的詩擁有大量讀者，中國當代不少具有影響力的詩人都曾經受過他的影響，如北島、王家新、于堅等人。
　　特蘭斯特羅默曾兩次來中國訪問，第一次是在1985年，他興致勃勃地登上了長城。第二次是在2001年，為自己詩集的漢語譯本的出版專程來華，那時他已經因為中風后遺癥無法正常說話，但當他看到自己作品的漢譯本時，像孩子一樣高興地笑了起來。也是在這一次，他喜歡上了中國的白酒，回國之前買了幾種中國白酒。追求形式美的詩人還特意買了一套喝白酒用的酒杯帶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