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國西部之旅(三)

　　“鬼地方”
　　明尼蘇達是與加拿大接壤的州。美國絕大多數的州界及國界都是根據緯度設定的，地圖上看起來像一條條直線。但有趣的是，明尼蘇達卻成了美國最北面的州，因為與加拿大交界處的一個湖歸明州所有，因此向北突出了一小塊，突破了緯度國界的限制。不光是地理突破，美國人經常成群結隊從這里趕往加拿大看病。
　　你也許會問，美國的醫療水平如此先進，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要跑到加拿大去治病呢？其實，這是兩個國家社會福利的差異造成的。加拿大政府為所有人提供醫療保險，而美國政府則不提供。而且，加拿大的藥價也比美國低，所以很多人跑去那里買藥。奧巴馬總統一直想推動醫療改革，但步履維艱。要知道加拿大這樣的免費醫保是建立在高稅收基礎上的，而美國人既不想繳納高額稅費，又要享受高福利，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在美國龐大的醫藥系統成型之前，藥還是挺廉價的。這不，我們所住的地方當年就是一個有名的藥店，叫“Wall Drug”。這家荒原上的藥店從前非常有名，游客越來越多，慢慢變成了購物一條街，也成為很多西部電影的拍攝地。
　　此地的商店里擠滿了游客，大大小小的工藝品琳瑯滿目。美國媽媽指指墻上一個奇怪的動物標本，我仔細一打量，這個動物長著雄鹿的角，兔子的頭與身體，雞的翅膀，真不知道屬于哪綱哪目，美國媽媽笑笑說：“這是組裝起來的嘛！”
　　我驚奇地發現，這里的東西幾乎全是中國制造！為什么在中國的商店從沒見過這些呢？我們遠渡重洋，在這異國荒原上大搞傾銷，不是非常奇怪的事嗎？別看中國成了世界工廠，其實賣給美國的價錢是很低的。拿墻上這個四不像來說，也許成本只有5美元，中國賣給美國是10美元，而在美國商店里的價格卻高達98美元，這88美元的差價全被美國這邊的勞動力分享了。假如我買了這些工藝品，那美國人豈不是空手套白狼。中國破壞了自己的環境，消耗了資源，到頭來卻養肥了美國。很多讀者朋友花大價錢去買外國名牌，很有可能正是產生了這樣的效果。由此可見，創新有多重要，重塑消費觀有多重要。
　　離開“Wall Drug”，開車沒幾分鐘，Badland（有人翻譯成“惡地”）國家公園出現在眼前。我一下子被震撼到了，放眼望去，都是連綿不斷奇形怪狀的褐色山丘，而這些山丘的頂部卻都是平的。要不是地面上偶爾會出現些許草皮，還真會讓人產生幻覺，以為到了月球或者火星的表面。更令我驚嘆的是，那遙遠的天邊，居然掛著一道彩虹。
　　美國媽媽買了一張公園聯票，只要50美元，就能在美國所有的國家公園通行無阻，而且還是按車算，而不是按人頭算。在中國，如果要把所有的國有公園都游覽一遍，門票價格估計是個巨大的數字。真盼望有一天，我們在國內也能享受這樣的待遇。
　　這里的石山只能遠觀不可近品，有一種壯闊與大氣之美。站在山頭，不免會產生千軍萬馬就在腳下，馬鞭一揮即戰火紛飛的遐想。開車時，我們偶爾會發現幾個黑點在山巖上移動。仔細一看，原來是攀爬者。他們背著所有的生活必備品，穿梭在崇山峻嶺間，日出則行，日落則棲，他們可謂熱愛自然、融于自然、挑戰自然的英雄。
　　Badland曾經是印第安人活動的地方，南面有個非常著名的地方，叫Wounded Knee。美國白人曾在這里對印第安人進行了大規模的屠殺，稱它“鬼地方”，也許與那些慘遭殺害的冤魂有關吧。美國朋友給我看過一本書，叫《Bury My Heart at Wounded Knee》，里面有對事情的詳細記載，后來這本書被拍成了電影。記得第一次看電影流眼淚，就是看一部類似題材的電影《與狼共舞》，印第安人雖然被白人屠殺，卻依然說出“我們還是朋友”這樣的話，那寬廣的胸懷啊，正如這望不到邊際的荒原一樣。
　　
　　西部風情
　　美國考駕照比中國要輕松很多。首先是筆試，每個州都不同，比較典型的是25道選擇題，答對20題就算通過。通過筆試就能拿到臨時駕照，也就是說即使你沒有任何駕車經驗，也能在美國的公路上開車了（前提是身邊必須坐著有正式駕照的成年人）。我當時就拿了臨時駕照，但一直沒時間路考。
　　這次西部之旅，美國媽媽負責全程開車。我們的車行駛著，周圍一個人都望不到，而路面寬闊無比。美國媽媽突發奇想：“那就讓你體驗下美國式的自由吧！”于是我就有了第一次駕車的經歷——雖然時間不久，卻難以忘懷。
　　離開惡地，我們直奔總統山（Mt. Rushmore）。20世紀30年代為了開發南塔柯達州的旅游業，特地在山上雕刻了四個巨型總統頭像，他們分別是：華盛頓、杰斐遜、老羅斯福和林肯。雕塑完成之前，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還真沒多少游客，可現在這里已成為美國旅游的標志性景點之一。原本設計師想雕刻四個齊腰的半身像，卻因為經費不足，半途而廢，只刻了四張臉，所以它也算個爛尾工程吧。
　　總統山的山腳下有個巖洞，引起了美國媽媽的興趣。美國的巖洞非常稀少，不太常見。在我們中國人眼里，這樣的巖洞并不稀奇。尤其是因為中國人特有的洞察力和想象力，能把本來名不見經傳的石頭與民間傳說、歷史典故聯系在一起，讓人覺得分外神奇。美國媽媽開玩笑說，美國人物質生活太豐富了，根本不會去想這些，更何況美國本來就只有200多年歷史。
　　有一點讓我非常欽佩，那就是這樣的巖洞里，除了必要的保護游客安全的幾處扶手外，基本沒有圍欄。美國人都很自覺，知道這些不能去觸碰，因此也就沒必要把游客和景物隔得遠遠的。后來，我在華盛頓帶中國朋友去美國國家藝術館參觀的時候，大家都很詫異，怎么國寶級的作品居然都不用玻璃罩甚至圍欄保護。
　　不知不覺間，美國西部特有的自然風光和濃厚的異域文化，開始浸潤在旅途的空氣中。我們路過一個叫死木（Deadwood）的小鎮，隨意找了一家飯館坐下。這家飯館應該有很悠久的歷史了，沿街的那面是一大塊落地玻璃。在我們用餐的時候，窗外出現了“槍戰”的場面：街道上一片驚恐，槍聲伴著迷霧。原來小鎮里有著各種各樣的演員，為游客演出一場場活生生的情景劇。吃完美食，我們又在附近一家客棧看了一幕打牌的情景劇。
　　這些情景劇在小鎮的各個地方同時發生，你不可能看到所有。我在看過打牌的那段之后走到街上一個長凳坐下，身邊已坐著一位身著牛仔裝的女人。她拿著一個酒瓶，挪了挪身子歡迎我。還沒說上幾句，她就告訴我，她也是演員，馬上就有段追逐的場景，讓我準備好。
　　我吃了一驚，看她愜意地呷了一口酒，又朝我笑笑，才理解是怎么一回事。沒過多久，“槍戰”就到了我的跟前。振聾發聵的槍聲讓即使知道是演戲的我都有點心驚膽戰。幾秒鐘之前還在呷酒的牛仔女士抓起酒瓶就往前跑，后面一個披頭散發的人猛追上來，最后是一群警察手里拿著槍，快速跟上，一伙人離我們快速遠去。
　　不知道的人來了這里，肯定會為美國的治安深感憂慮。可我倒覺得，即使在每天“狼來了”的吶喊聲中，這里依舊沒出什么亂子，反倒說明這里的治安很不錯。
　　
　　抵達黃石
　　懷俄明州中部的公路很平坦，遠方巍峨的高山依舊可望不可即。道路兩旁逐漸出現了一些油井。在美國，連油田也是私有的，一戶人家門口開一個油井，就可以提取石油了。美國的石油儲量巨大，可他們不愿大規模開采自己的油田，反而主要依賴進口。甚至曾經有傳聞，美國人把買來的石油重新灌回地下，想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筆財富。而全世界大多數地方，人們只是目光短淺地大肆揮霍著寶貴的資源。在保護資源方面，美國人是全世界的榜樣。
　　我們離落基山脈越來越近，地勢層次也越來越明顯。一路上原本還是夏天的景象，隨著海拔逐漸上升，我們竟然在6月的路邊看到了積雪！這是我第一次在6月中旬看到大片的積雪，于是忍不住下車玩雪。正巧來自俄羅斯的一家人也在玩雪，于是我們也加入了其中。
　　
　　平淡無奇的山頭逐漸開始改變形狀與顏色，優美的風景隨時都會突然出現，給你意外的驚喜。
　　進入黃石公園的區域后，隨處可見各種野生動物：覓食的鹿、山羊以及我從沒見過、叫不出名字的動物。黃石給我的感官沖擊不僅僅來自它的優美風景，更來自它的環保理念。一到這里，我的手機立馬沒了信號，而預訂的四星級賓館里，別說網絡了，就連電視都沒有。黃石的理念就是：真正環保的地方應該沒有任何電波信號的干擾、人群喧嚷的嘈雜，真正美麗的地方應該讓人變得寧靜，仿佛那黃石湖的湖面一樣。
　　黃石公園里最有名的，當數老忠泉（Old Faithful）了。這個噴泉非常穩定，平均大約每隔92分鐘噴發一次，每次噴發3～5分鐘。老忠泉噴發之前會有一股熱氣從噴口涌出，然后那些夾雜著蒸汽的液體突然間垂直地向上躥出，一股接一股，直至到達七八層樓的高度。此時觀眾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現場氣氛達到了高潮。一陣風吹過，把尚在空中的液體吹散，好似一面旗幟，迎風招展。僅僅持續了幾秒鐘，液柱就矮了下來，頗有意猶未盡之感。
　　黃石公園是全世界地質活動最活躍的地方之一，各種噴泉會在路邊時不時地噴發。雖然沒有老忠泉這樣壯觀，但噴射出的氣體彌漫在四周，霧蒙蒙的一片，帶給我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新奇感。噴泉周圍是五顏六色的巖石，每一個噴口都好似一個彩色的盆子，盛著那些冒著氣泡的遠古氣息。
　　我下車在凌空架設的木板路上步行了一會兒，忽然看到一塊牌子，寫著“所有木板都是經過回收得來的，整個黃石公園的建造沒有砍伐一枝一木。”公園的步行區域周圍也沒有欄桿，從來都不會有人走到下面去，與那些珍貴的五彩噴泉近距離接觸。事實上，造成那些色彩的原因是：在高溫的液體中，生存著各種各樣的細菌。而一旦這些細菌與外界接觸，哪怕僅僅是少量游人的接觸，它們將被破壞，整個黃石公園的生態鏈也將由于小小一環的破壞而遭到重創。可見，黃石公園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共同保護下來的，是屬于整個人類的瑰寶。
　　除了公園修建好的路之外，黃石公園其他地方是不允許亂走的，這也是考慮到游客的安全。黃石公園下面是世界上最大的活火山群，最近有科學家指出，大規模的火山一旦噴發，也許會影響美國三分之二的領土。因此公園不僅聚集了很多游客，也聚集了不少地質愛好者、科學家。有很多人因為自己想開辟一條新路而被燒傷、燒死。有些地方雖然看上去只是很淺的一灘水，但那是強酸，再厚的靴子都能立馬溶化。
　　黃石公園擁有大片的森林，而這些森林在雷鳴電閃的日子里有時會著火。對于如此珍貴的木材，常人的觀念肯定會是馬上救火，保護財產。剛來的時候，我發現這里很多樹木都是燒焦了的，凌亂地躺在地上。開始以為這里的人縱火，還玩忽職守，后來一了解，原來其中是有原因的。這里的大批樹木會分泌一種膠質，而種子粘在樹上，不能下落。這種樹木只有靠大火才能繁衍后代，因此很多時候公園管理人員都對自發的森林之火置之不理，或是稍加監視，沒有人為的干預。黃石公園的理念是：能不干預自然生態，就盡量不干預，大火也是控制生態平衡的一個重要環節。
　　一天下來，我們見到了無數野生動物，唯獨沒有見到熊。我正想著，車子被前面一堆人堵住了去路。我下車之后，看到遠處一頭灰熊正朝這邊警惕地走來。灰熊越走越近，突然發現大熊的身后還跟著兩頭小熊！原來是熊媽媽帶著兩個寶寶在覓食。我對著這三口之家猛按快門，留下寶貴的照片。
　　
　　眺望海岸線
　　到達黃石公園已經三天了，雖然意猶未盡，但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驅車趕往西海岸。
　　離開黃石之后，一路上經過很多優美的風景點。只覺車行綠樹下，人在夢中游。懷俄明州的北面是蒙大拿州（Montana），它在西班牙語中的意思是“巍峨的高山”。親身經過此地，感覺果然不同凡響。霧氣從山間升騰，繚繞在綠樹之間，由于海拔比較高，我們仿佛在云中穿梭。時不時會有小瀑布呈現在路邊，雖然是潺潺流淌，卻很幽靜，正有“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效果。
　　蒙大拿的人口非常稀少，但州際馬路卻修得特別寬。在一條路上，居然出現了16車道，限速每小時80英里。美國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超過最高時速10英里是可以接受的范圍。比如這里限速80英里，大家開車一般在90英里左右（將近145公里）。
　　進入愛德華州（Idaho）之后，我們開始一路下坡，因為是雨天，行車頗慢。我發現每隔一段路，路邊便會出現一個很陡的上坡。美國媽媽解釋說，這是為了防止汽車尤其是集裝箱大貨車剎車失靈而特別建造的。
　　我們從懷俄明州穿越蒙大拿、愛德華，抵達華盛頓州。由于是向西開車，整個行程感覺是在跟太陽賽跑，雖然開了將近一天，卻發現太陽才剛剛落山。看了下里程，我們整整開了600英里（將近970公里），要知道北京到上海也只有1084公里，可見我們是多么迅速。
　　休整一夜，我們又踏上了旅程，沿著美國的西海岸向南開去。穿過華盛頓州與俄勒岡州交界處那長長的海上大橋，我們便幾乎是沿著海岸線行駛了。我向窗外看去，這就是太平洋，大洋的對岸就是我的祖國。
　　美國媽媽很有旅行經驗，出發前就準備了一些瓶子，每到一地都要撿一些石頭、枯果之類的東西留作紀念。到了海邊，她自然就開始找尋各種貝殼。最后旅行結束，裝了滿滿一瓶貝殼。這瓶沉甸甸的美好回憶，到現在還放在我杭州家里的書架上。
　　俄勒岡的森林覆蓋率極高，海邊的風景也非常俊秀。很多突兀的奇石矗立在海邊，還真有點海上仙山的感覺。我想如果用中國的山水畫來描繪眼前的景象，一定非常美妙。
　　因為帶著小提琴，我自然免不了拿出來對著大海拉上一曲。之前已經在很多風景名勝留下了我的琴聲，可這次有點特殊。在我掏出琴的時候，背后的夕陽從厚厚的云層中穿了出來，慢慢地想要落入海里。沙灘上只有美國媽媽與我二人，她幫我拍照、攝像，而我則陶醉于天地之間的旋律中。
　　拉完一曲，我睜開眼睛，發現美國媽媽的身后居然已圍坐了一圈人。最后一個音符在大海的味道中繚繞了一會兒，人們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觀眾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又是怎么悄無聲息地坐下，邊聽我拉琴邊看日落。美國媽媽說她只顧給我攝影，也不清楚。
　　我把琴放好，等待第一次欣賞太平洋的落日。我在海灘上寫下“中國”兩個字，大洋的對岸就是我深深愛戀的祖國，我想讓西去的太陽捎上我的祝福與思念。不一會兒，太陽已經像火一樣的紅了，緩慢地投入海平面。云層分外艷麗，我忍不住奔向潮水，張開懷抱。一瞬間，那火紅的太陽就消失在了海面下，只留下幾片同樣斑斕的云彩。
　　我已在海外漂泊了將近一年，對一個高中生來說，這個時間不算短了。在人煙稀少的威斯康辛州，我幾乎都沒見到什么中國人。此時此刻，觸景生情，我思念家鄉了。記得爸爸最喜歡聽我拉馬思聰的《思鄉曲》，那時他老跟我說：“你現在的技術過關了，但聽起來沒有靈魂。以后到了美國，再拉《思鄉曲》，估計才能理解。”現在，我終于明白父親那時的一片苦心了。我又一次拿出小提琴，拉著《思鄉曲》，潸然淚下。
　　雖然夕陽已經遠去，觀眾們卻依然坐在那里傾聽我的琴聲，抑或是我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