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不用掰指頭數,張梅梅心里也清楚。這已經是第五天了。換句話說,這個以前下課執意要和自己一塊上廁所的黏人同桌,已經快一個禮拜沒有主動提這個要求了。本來倒也沒什么,上個廁所有伴沒伴不都一樣嘛。可如今楊伊一突然轉變了態度,對張梅梅而言意義就不同了。個中原因,得從兩禮拜前那次隨堂測驗說起。
那天數學課鈴聲剛響,王老師慢悠悠地捧著一疊卷子進了教室:“這節課我們檢測一下,排列組合這節內容大家掌握得怎么樣了。”
“啊?!”“怎么能這樣!沒準備呢!”“好哦,我寧愿做卷子,省得記筆記了。”聲音里喜憂參半,課代表張梅梅很不幸屬于“憂”的那一半——
Two
楊伊一是在上周四早上醒來時,發現臉上那個“悲劇”的。
楊伊一是個很注重細節的女生。舉個例子,她和張梅梅一起走在操場上,男生的足球飛過來擦著了她的褲腿。她把球踢回去以后,先用力地撣撣。走出幾步又會停下,彎腰把褲腿拉拉直,再撣撣,還會問張梅梅:“你看看,我的褲腿臟不臟?”張梅梅翻翻白眼:“強迫癥啊!”楊伊一仍會不依不饒地拍拍褲管:“我可不要別人看我臟兮兮的樣子。”
褲子臟了還能換,長在鼻尖的痘痘怎么辦?這可不是拍拍鼻子就能掉下來的。楊伊一在上周四發現了這個——慘絕人寰的大悲劇——她自己這么想的。這顆痘痘好像一枚燈泡,紅彤彤的,在她的鼻尖熠熠生輝。
這個“餓死事小面子事大”的年代,楊伊一就差沒對著鏡子叫“我勒個去”了。她不敢擠,擠痘留疤。萬不得已,買下一盒創口貼,貼上鼻尖來遮丑。至少不那么明顯了。不然別人該怎么笑我啊!這個丑樣,她連最好的朋友張梅梅也不給看。于是下了課只好一個人跑去廁所,趁著沒人悄悄拿小鏡子照照,人一來,慌忙收起來,像個賊似的。堅持快一個禮拜了,痘痘依舊紅艷。
Three
張梅梅開始并未意識到,自己的煩惱會于無形中顯露“殺機”。
那天,坐在后頭的經緯成跑上來問她一道數學題。張梅梅受寵若驚之余,還補了一句:“我現在數學水平不大好,可能講不好哦。”
“沒事,我參考參考也好呀。”
嘰里呱啦講了幾分鐘,經緯成突然插嘴了:“咦?你這個條件是怎么來噠?好像,已知里沒有哦……”
“呃……”張梅梅愣了愣,這下好,演算半天原來是虛空蓋樓,先前的已知都不成立呀!張梅梅臉孔一熱,再回頭做,心里就毛毛躁躁不再淡定了。預備鈴響起,經緯成說:“沒時間了,要不,我自己再想想吧。”張梅梅羞愧地把本子遞了過去。
以前同學過來問作業,張梅梅是樂意至極。現在不同了,一次不及格,又加上月考失利,太丟“數學課代表”這個頭銜的臉啦。再有同學過來問個什么,她總要先誠惶誠恐說一句:“我數學不大好哦,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來。”時間一久,她無意中聽見有人說:“張梅梅現在說話好假啊。”“過分謙虛就是驕傲,我看她是在婉拒我們,以后別找她了。”
張梅梅欲哭無淚,她明明是怕自己犯錯誤才這么說的!她想跟楊伊一訴訴苦,不過這個鼻頭貼著“護身符”的同桌,這一周的臉色淡而又淡。張梅梅想,她大概也是這么想的吧……這下連開口的勇氣也喪失了。
Four
“今天的數學作業,除了書上的,老師還補充了兩道題,我現在把它抄在黑板上。”
一轉身,底下有一小撮碎碎的空話。張梅梅脊背涼涼的,默想,現在大家都覺得我當著這個課代表,沒什么威信了吧……想得泄氣,連拿粉筆的手都沒用好勁,“嚓啦”一聲粉筆折了,還在黑板上劃出一種尖利得讓人牙癢的聲音。張梅梅下意識地捂捂鼻子,滿臉發燙。匆匆寫完,飛一般跑回了位子。
剛坐定,前頭的朱曉琪回頭壞壞地笑:“哈哈,鼻子都白啦!哎,楊伊一,我說你也給她貼上一張創口貼,你們倆就是難姐難妹了。”
楊伊一似乎被激怒了,她低吼了句:“神經病,要你管!”朱曉琪還是皮皮的樣子:“我管什么啦?你們倆的鼻子的確有特色嘛!”楊伊一聽不下去了,她把桌上的書一推,本想借此打朱曉琪的,結果用力過猛,帶翻了張梅梅的水杯。“嘩啦”一下,朱曉琪的屁股濕了大半。她們幾個引起的騷動立馬把全班同學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朱曉琪尷尬極了,生氣地嚷著:“你怎么這樣!”
“我就這樣了。”楊伊一聲音不小,不過聽得出倔強里面有一份歉疚,“誰要你多嘴!”朱曉琪還想還嘴,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口的高大身影,把她們齊齊嚇得靈魂出竅。還沒緩過神來,就聽班主任在外面說:“都出來。”三個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Five
“你過來……”剛從辦公室出來,張梅梅把走在前頭的楊伊一拉到一旁的過道里。
她問:“連你也打算不理我了嗎?”
楊伊一瞪瞪眼睛:“我哪有?我……我只是這幾天心情不大好。”
“就為了鼻子?鼻子擦破又不會留疤的!你太大驚小怪了,美女!”
“不,不是擦破的!”楊伊一跺跺腳,“擦破倒好了,幾天下來就好了,我這里……”她的聲音小下去,“我毀容了。”張梅梅一口氣沒來得及呼出,噎在喉嚨里。她眼看著楊伊一把創口貼輕輕揭起,“看,惡心吧。這么大一顆痘,丑死了……”說著又立馬貼上了。
張梅梅沉默了五秒,突然扶著楊伊一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越笑越大,有點控制不住。楊伊一憤怒地打了她一下,轉身要走。張梅梅拉住她:“這怎么是毀容呢……你真是太搞笑了,你知道什么叫毀容嗎?”
“反正我不想跟人走太近,就怕別人看見。”
“所以你為了一個痘痘,連上廁所都不叫我!”
“別說風涼話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好呢。為了這,還差點跟朱曉琪吵架,唉,煩人。”
“你也真是,剛剛還跟老師說是擦破了……你就大大方方露出來唄,一顆痘痘,有什么好在乎別人眼光的,何況也不丑啊!”
“你說得輕松……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天畏首畏尾的,還不是因為幾次考試沒考好嘛。你也很在乎別人的想法,彼此彼此嘛!”
“我……”張梅梅尷尬地笑笑,“其實,剛剛邵老師那句話,說得還是挺對的。”
Six
第二天下課的時候,朱曉琪無意間朝后看了一眼,“創可貼女神”今天把素顏光明正大地亮出來了。看到楊伊一臉上那顆“紅豆”,她驚訝地說:“哈哈,你,你……好可愛啊。原來你前幾天遮住的就是這顆東西啊。”
“對啊。不難看吧?”
“好看,好看。”
正巧張梅梅興沖沖地回來了。她剛去數學老師那兒,把月考試卷的錯題從頭到尾訂正了一遍,還和老師談了談心,把心里的郁悶一口吐出來了。其實數學老師早想叫她了,只是覺得她身為課代表,這么一叫說不定打擊她的信心。張梅梅主動造訪,讓數學老師非常開心。
張梅梅問:“笑什么呀?”
“沒什么。”異口同聲地。
邵老師,王老師,也是這么說的。有些事好好壞壞都很正常,根本沒什么,像植物一樣快樂生長,一切還是順其自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