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拿里看一天小說的男人
我去太陽城里洗桑拿,蒸洗完了,在休息室里,見一個肥胖的男人,抱著皮皮的小說《所謂先生》正津津有味地讀著。我覺得新鮮,就挨著他的鄰床躺下了。這桑拿本來就是一個肉體尋找肉體消閑的場子,尤其男人們脫光了衣服,除了高矮胖瘦的區別,分不出高低貴賤來。可我本來是那種擺弄文字的所謂先生,一見到有人讀書,也不管閣下是誰,就胡亂地產生了一通好感。
看小說的人已經入迷了,看著他臉上的肌肉跳動的表情,知道這老兄正在皮皮的敘事中,隨著故事的主人公一起喜怒哀樂呢。我在身邊絲毫也沒有打擾他。書已經讀了一半了,顯然他已經來了很長時間。我看光線很暗,電視又很吵,就叫服務員關小了電視聲音,調亮了燈光。我懂讀書人的習慣,幫他叫了一杯茶就拔火罐按摩去了。
我發現服務員為他服務不太情愿,似乎這老兄不太受歡迎。我也能理解服務員的態度,28元又蒸又洗,又免費吃喝,舒舒服服躺在這里看一天書,消費太低。這老兄也滿會想招兒的,他肯定是那種經濟條件低,心理條件高的人。
我被拔罐按摩蹂躪了兩個鐘頭回到休息室,嘿,這哥們兒還在那兒看書呢。我這次是帶著一種崇敬的心理又躺在了他身邊。
這回他理我了,問我:按完了?
我說:按完了。
舒服吧?舒服。
我問他:看完了。
他說:看完了。
舒服吧?舒服。
其實我知道,對讀書人來說,看書比按摩還舒服。
我說:老兄你真會找地方看書。
他說:家里太煩,外面太浮躁,找不到安靜的地方看書就找到這兒來了。手機一關,聞著書香,躺在這里看一天小說真舒服,好久沒看小說了,好久沒這么愜意了,好久好久了,真爽!
我們幾乎一起穿上衣服來到了大堂。買單時,我220元,他才28元,我想一起替他買了算啦,他雖然經濟條件不好,但這種讀書精神還是很讓我感動的。
但他堅決不接受我的幫助,像孔乙己似的從包里掏茴香豆般地掏出50大元,啪地拍在了柜臺上。
走出了太陽城桑拿,我見那老兄熟練地掏出鑰匙瀟灑一按,一輛豪華的奔馳S320燈光一閃開了車門。
望著奔馳車遠去的背影,站在廣州大道北我很想說一句什么話。
開出租車的男人
德子讀書不好,流落到社會上,和一些小廝們混在一起打架,后來出手傷人坐了牢。釋放出來,家人怕他無業又舊病復發去打架,就到處借錢,給他買了一輛二手車跑出租。德子很感激家人的恩德,起早貪黑,不辭辛勞地開車拉客。干了一年,不但還上了車錢,還自由戀愛娶上了老婆。家里人自然是為他高興,德子自己也很滿足,有一份賺錢的正當職業,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多好。
德子開出租的第二年,好運氣又來了,一個姓洪的老板坐德子的出租車時,看上了德子這家伙,雖然車況差了一點,愛屋及烏,洪老板覺得委屈一點也沒什么。這洪老板財大氣粗地說:連人帶車包租一年,除了付車的租金和油錢、養路費、路橋費、停車費外,德子每月還有工資。這真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上了,德子的一家人,皆大歡喜。
德子開始上班了,像他從小就羨慕的上班坐寫字樓的人一樣,德子不再起早貪黑了。他穿著老婆每天為他熨燙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接送洪老板上下班,陪洪老板出去開會談生意洗桑拿K歌。第一個月開了工資,報銷了費用,德子請家人到荔灣區最大的酒樓,很貴地喝了一頓早茶,他感激父母和哥哥姐姐,感激老婆和孩子,并且和一家人都感激洪老板。第二天上班,德子帶著感激心工作,像一個仆人一樣伺候著洪老板,他總是把車的里里外外清潔得干干凈凈,在洪老板上車前,一定要先打開空調,然后開開車門,恭恭敬敬地招呼洪老板上車,還帶著謙卑的微笑。
就這樣好日子過了三個月,德子就開始拿不到工資了,到了第四個月,報銷也停止了。洪老板對德子說:你先墊上,現在困難,過幾天就進來一筆大錢,我全給你報了,還有紅包獎金。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又幾個月,一直到了年底,德子也沒拿到一分錢。他到處借錢墊付,家人朋友都借遍了,最后實在借不到了,他找洪老板要錢。
洪老板說:德子,大哥沒錢,對不起你,你打大哥一頓吧。
德子說:大哥我很尊敬你,我不能打你。
洪老板說:德子,你今天不打大哥你會后悔的,今天打了我,咱們就兩清,我就不欠你錢了,今天不打我,明天就不能打了,我還是沒錢給你。
德子氣得牙齒疼痛,真想打他,打了錢就沒了,但是不打也拿不到錢,連一口惡氣都出不了。德子心里很窩囊,很難受。但他還是忍了,想起了老婆說的:德子你在外面要干傻事時,先要想想,家里有老婆孩子。
德子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傷心地哭了一場,又開始起早貪黑地拉客去了。
(魯之良薦自《廣州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