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王彥生

　　王彥生原邯鄲市叢臺區委常委、組織部長。2009年2月4日因病去世，年僅49歲。2009年11月6日被中組部追授為“全國優秀組織工作干部”
　　
　　我與彥生的第一次見面，是1980年他剛21歲的時候。我兒子書味領他到涉縣文化館見我，說他是西安居姨家的鄰居，在縣化肥廠上班，愛好讀書與寫作。因聽他是個文學青年，我心里就有了一種喜悅。他比書味大兩歲，個子也高些，寬闊的前額，大大的眼睛，淺淡的膚色，一副隨份安時的樣子，說話聲音低緩而從容，雖然正值翩翩少年，卻沒有一般少年的豪壯神態。談起他的愛好，他說什么樣的文學作品都喜歡。問他現在寫什么，他說有一篇數來寶《雙砸鍋》寄我。 我馬上說，你就是王彥生？《雙砸鍋》我已看過了，寫得很好，正打算編發在《涉縣文藝》第二期上，做春節文藝演唱材料。《雙砸鍋》是他的處女作，發表后反映很好。他大約因此而受到鼓舞，不僅寫作積極性提高，還常到文化館找我。或借書刊閱讀，或談論創作，或扯些文藝動態和各自情況，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我告訴他，涉縣愛好寫作的人很少。像我們五十年代的這些人，本來愛好文藝寫作的人就不多，加上連著搞運動，想寫東西的人也不寫了。現在好了，不必再有什么顧慮。你很年輕，可以在這方面下點功夫。后來他好像還寫過些什么，但更多的是寫通訊報道，常給縣廣播站投稿。翌年冬天，他忽然拿來一個四、五千字的小說《晨光》。我略翻一下，頗覺不俗，答應看完后再細談。《晨光》全稿看過之后，我大為震驚，沒想到他進步這樣快，出手就寫出這樣好的一篇。立意高雅，頗得章法，遣詞造句，自然流暢。我就像找了多年，才發現了礦苗一樣，激動與喜悅之情，不可抑制。打算把它在新一期的《涉縣文藝》上發個頭條，以引起人們的特別關注。我也是才學著辦刊物，還不知道可以加“特別推薦”或寫按語之類。一時想想，總嫌推薦不力；忽然想到，我何不在他的作品之后，綴上我本人一篇小文，作個紅花綠葉的陪襯，好讓讀者知道，這個青年要比我們這些人強百倍！足見那時候的王彥生，不論人品，不論文品，確實是已出乎其類而拔乎其萃，正所謂木秀于林，璞耀于野，真金已在閃光了！
　　當時的刊物是叢刊，一年才出一期，不能馬上付印。一天，他又到我處閑坐。因見我忙，就說，我除寫作外，還練習硬筆書法。如果李老師要抄稿子，我正好可以練練書法。我那時正在寫《璧魂》，是將《韓非》中的“卞和獻璞”古文改寫成一個新故事，長達四萬余字，正待抄清。彥生遂拿去，不長時間，抄好送來。我還沒有表示感謝，他卻說他字寫得不好，要我包涵！他幫了我很大的忙，倒像欠了我的情。他不是十分善言詞，但他表達的那份真情，已讓我完全地心領神會了。對于一個業余愛好者來說，恐怕誰都知道時間是何等的寶貴。他耗著自己年輕的生命，燈下抄了這樣長的稿子，還故意說是想練書法，我該怎樣感激他呀！這事讓我暗暗稱奇；現在想來，他實在是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啊！而就在新一期的內刊未付印前，我的老同學、宣傳部副部長江愛堂，忽然打電話找我，原來他向我了解王彥生的情況。我把我從書味那里聽來的、加上我與他相處的一些事，一五一十講給他聽。并說，彥生不是普通青年，他要比我們這些老家伙們強。接著還把準備在下一期刊發頭條的《晨光》稿子講給他聽。他把稿子要了去看后，王彥生很快調到了宣傳部，做起了新聞報道專職工作。而將《晨光》刊為頭條的那期刊物一出，凡認識我的人都問，這個王彥生是何許人，竟排在你的文章前面？從此，他的新聞稿件在廣播站和邯鄲日報上也多起來了。
　　王彥生的身份雖然改變，由工人變成了干部，但他到文化館去找我的習慣沒有變，他除了認真寫作新聞稿，依然寫些文藝短篇。但我向他再要稿時，他卻不再隨便給了。他說，連他自己都不滿意，還是不要看為好。1992年，他拿來一篇《牙痛》小說。如果說《晨光》是一篇唱給知識分子的頌歌，那么，《牙痛》則是直刺某些部門的干部不認真工作的投槍。就質量說，完全可以放個重要位置。但我的指導思想，正像后來的一位名人所說，與其抨擊黑暗，不如歌頌光明，所以沒有放頭條。我向他講了我的理由，他淡淡一笑，不說什么。也許因為諸如此類問題的緣故，了解我的青年朋友們都說，直到今天，還能看到當年政治運動投在我身上的影子。而自從彥生調外地后，就不再見到他小說稿了。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到曲周縣，到邯鄲市的叢臺區，一直擔任黨委常委、組織部長，工作之繁，可想而知。但我卻不知，從上世紀的九十年代他就學會電腦后，開始在網上寫作了，以至寫出不少名篇、格言，諸如：我從小就失去了母親，是黨，是人民群眾把我撫養長大成人的，所以常有一種感恩思想；諸如“對千里馬型干部不虧待，讓開拓者無憮；對老黃牛型的干部不忽視，讓實干者無愧；對包青天型干部不挑剔，讓公正者無畏；對智囊團型干部不嫉妒，讓諫言者無慮。”這不僅是他做組織部長十一年間的指導思想，也是我們黨的一份寶貴的精神財富。他是一個綿里藏針的人，他不滿意的稿子不肯給我；他在《牙痛》的小說里，對那些敗壞黨風民風的人，是何等地深惡痛絕，疾惡如仇。所以，誰想找他拿原則做交易，他是絕對不會讓步的。而彥生雖然不再寫文學作品，卻在做一篇大文章：他在把他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為人民服務的無限之中，高格律己，低調做人，終于寫出了他人生春秋的一片輝煌！
　　彥生雖做了管干部的干部，他仍一如往常，依然像一個普通人。他曾寫過一篇文章說，他當臨時工時，盼著能做一個合同工就心滿意足了，哪里想到會坐上這個位置。而不論職位如何升遷，他始終是想著做一個好人，雖然他具體也說不出好人的準確標準。他在搭救遭受水災群眾時，群眾見了黨的干部，一齊掉著淚跪下，他也跪進泥水里，淌著眼淚向群眾做工作。他憑著對黨對人民的感恩，憑著黨性良心在拼搏。2007年，我從百公里外的涉縣到邯鄲辦事，因偶然路過他們機關，順便進去看看他。他那微胖的腮巴下，皮膚里映著青色胡茬，顯示出他的成熟與練達。但他剛剛四十幾歲，一邊倒的頭發已漸次稀疏，不能很好地掩上他開始歇頂的頭皮。他一見我，又是讓坐，又是沏茶，又向人說我是他的老師。這使我十分汗顏，愧不敢當。我雖當過教員，卻沒緣教過他(近日才曉得，教過他父親王乃元)。而在他，講的倒是真情話。他對待我，我以為超過了一般的老師。他調往外地，還時有問候；我退休時，他與陳邢魁、楊面煥、江志強等許多年輕的朋友給我送匾。他在網站里的一篇小文《愛好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特地寫了我曾對他在練筆上給予過多方面的幫助。我哪里曾幫助過他，倒是他真正地幫助過我。他的感恩之心處處可見，言語表情，顯出對我的念念不忘。他的女兒去年結婚，我去祝賀，在處處需他關照、瑣事冗繁的情況下，他竟用他那綿軟溫熱的手，親切地拉住我的老手，娓娓交談，細細敘話，聲音不高，淡定從容，其和善隨順的樣子，越是像親人至交，絕沒有一點官樣痕跡。而至于他的病，我幾次見面，他都沒有提起過。我只覺他臉皮稍黃，微微虛胖，以為是常坐辦公室的干部之通病，不曾想死神已鉆進他的腦髓，悄悄地在嚙蝕著他的寶貴生命。而他卻全然不知，或者說正因為幾年前就查出了病，知道來日不長，所以才加倍地努力工作，決心從死神的手里奪取更多的時間，好為他所鐘愛的事業多做些事。今年2月5日凌晨，電話鈴響起，又是書味——是他領了彥生與我見的第一面。他開口就說，彥生去世了。我唯恐未能聽真，再問一遍，電話里才講了他去世的詳情。我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耳中轟鳴，不相信這早春二月會炸惡雷！握話筒的手有點發顫。放下話筒，復又拿起，想了想，重又放下。我望一眼窗外，窗外處處是白雪。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這個時候，彥生的音容笑貌跳閃在我腦間，一會是他21歲時的面影，一會是在他女兒玉潔婚禮上的那最后一面。我唯恐這影子模糊掉，坐在電腦前敲出一段小文——《彥生，化作春水與白云》。我總覺得，像王彥生這樣好心腸的人，像他這樣的俊杰英才，不會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他一定會像白云一樣，飄上天空去布雨，或像春水一樣，流進沃土去潤花。他堪稱是太行之子，燕趙之魂。白發人悼黑發人，一想到再也不能與他相見，禁不住直想落老淚……（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