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民國初期,時入認識到諸多國民道德心薄弱,法律觀念缺乏,國勢趨入悲哀危險之境,主張改造腐陋家庭,以賢母良妻為直接救國手段。而理論上的近代賢母良妻乃中外思想之結晶,其基本清除了封建賢妻良母的弊端,是人格獨立,才德兼備,肩負家庭與社會雙重責任的新婦女形象。在近代民族主義話語下,它對共和精神的培育主要體現為利國、相夫與教子等方面。時人欲藉此塑造國民理想人格化解現實社會危機進而實現郅治。
關鍵詞 民國初期 近代賢母良妻 共和精神 國民 道德心 法律意識
[中圖分類號]K2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1)04-0145-08
民國初期,共和肇建,百廢待興。在思想領域中,如何培養國民良好的共和精神可謂時論EE較關注的時代話題。迄今為止,學界側重于解讀其文本義,而對其現實具體操作義的把握則比較薄弱。即使有所論及亦比較零散,客觀上有待深化。事實上,民國初期部分時人以敏銳眼光注意到近代賢母良妻之于現實社會的積極價值,欲藉此改造傳統家庭弊端,療治國民道德心薄弱與法律意識缺乏等惡疾,進而達到培育國民法治真精神實現郅治之目的。本文擬在現存研究基礎上對此作一初步學理考察,藉重建歷史內涵以彰顯其文化價值。
一、培育共和精神呼喚近代賢母良妻
民國初期,政治鼎革,共和肇端。對其內涵,時人作了一定理論解讀。高一涵認為,“共和可分形式與精神兩類:前者為君主國體之反對者,后者則為國民的法律與道德之自覺”。在這里,高氏視國民自覺的法律與道德意識為共和之精神,高揚了人權旗幟,彰顯了人之根本價值,表明共和國民較之專制時期理應具有其時代進步性。這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人類社會歷史發展和近代國家治理的基本規律,頗具一定理論深度。對二者關系,時人尤為關注。如高勞明言它們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交資為用,相輔而成。至于法律與道德孰重孰輕,時人更傾向于道德。如張東蓀藉孟德斯鳩之言曰:“共和國以道德而立。夫共和國者,必其國民皆有完美之道德,然后國體得以鞏固,政治足以進行”。在時人看來,“政治之良否,根于法律。法律之良否,則在道德。”故“共和者,道德問題也”,“全恃各人自守其范圍,以受治于人人應守之共和法律之下,而后共和乃有真精神,共和民國之基礎于是乎立。”就民國而論,“中國之存亡,唯在人民人格之充實與健全。”以憲法為物之勢力,不在憲法之自身,而在人民之心理。法治之國必先是其國人民能養成守法之習慣。“欲鞏固共和,非促進人民之道德不可也。”總體來看,這些闡釋尚屬簡單,存在有待進一步完善之處,而其內涵卻充分體現了他們對民主共和制度的理性認識,既推崇法治,更重法治精神,以喚起人們對國家的熱愛和忠誠。然而,民初社會現實不容樂觀,其突出表現為多數國民惡疾甚多,而其“重點又莫若道德心之薄弱與法律觀念之缺乏而已”。它們可謂民國民主政治健康良性發展的嚴重障礙。因此,“今日救國問題之根本政策,第一莫急于療治國民之惡疾。”
事實上,此期的中國傳統社會仍處于近代嬗變過程之中,傳統道德亦不例外。在此環境下,社會道德日以淪胥,國民行為嚴重失范。對此現象,張東蓀的觀察頗為深入。他描述道:“自西俗東漸,固有之善德,乃淘汰無存。歐人之善德,又未與之俱來。于是于此青黃不接之際,乃使吾民之心,無所依托,唯有群趨于下,若奔堤之水也。”具體地說,在政治上,朝野士夫道德淪喪,奊詬無恥。他們不知國家為何物,不解職務為何事,惟窟穴官場,以求一己之富貴利達。在社會中,節儉之共德也被撲蔑暴棄,以奢為榮,以儉為恥漸成風尚。如滬上一隅,俗尚奢華。人無富貧,絲履錦衣,道路相望。慶享酬酢,動輒珍羞。其他方面亦莫不如是。對由此帶來的危害,時人已有所覺察。慧生指出:“當今新道德未生,舊道德已亡,此中國危險之最甚者。”如此激烈言論并非危言聳聽,而是一針見血,深中肯綮。
與此相似,諸多國民法律觀念的淡薄也令人觸目驚心。在時人看來,民國雖號稱用法治國,但與法律相悖之事卻比比皆是。如身為民國總統的袁世凱知法違法,其他權居高位者亦大多如是。對此藉勢陵法之舉,有論者予以彭烈批判,憤怒地指出:“中國之不有法律也久矣。試觀民國以來,犯法違律之事,安可勝紀?使其人而有勢力者,孰會過問之?”不僅如此,諸多國民對如此違法之舉也相當漠視,聽之任之。張東蓀剖析道:今日中國之現象在于多數之意志渙散不凝,“擔保力弱,主持力單,全體之意志乃等于具文,一任人之破壞而已。”事實上,民眾不守法現象也頗為嚴重。費覺天痛斥道:“十年來中國政治所以老不上正軌底原因,就是大眾不守法”。因此之故,谷鐘秀得出結論:政治之窳敗,一國人民知識道德之缺乏亦實有以感召之。如此之言雖比較尖刻,多為憤激之論,但入木三分,觸及一定問題實質。
在時人看來,民初社會法律失其拘束之力,道德減其范圍之權,究其根原,除政府、社會原因外,家庭亦難辭其咎。有論者指出:“嗟乎!今日中國之國民陷于無道德無法律之境界,果為誰之罪歟?半由于政府教育之不興,半由于社會惡習之引誘。此論固矣。然我獨以為不能得良好之家庭輔助,亦一造成今日悲哀危險之國勢重要主因也。”如此將“腐陋”之家庭視為道德法律失其功效的重要導因雖不免失之簡單,但卻道出了“惡疾”癥結產生的部分根源。為挽救國家危局,在其他方面難以直接給力的情形下,家庭遂被視為重要的人手之處。論者繼續剖析道:“我欲希望社會之革新,其事尤難之尤難。蓋今日之社會已為無道德無法律之分子勢力所左右,與虎謀皮,寧非謬論。故我亦不敢存此奢望也。無已其將謀之于家庭乎?”很顯然,相對于腐敗之政府、渾濁之社會,從家庭人手療治“惡疾”相對比較容易,因它為社會之細胞,個人成長之搖籃,生活之港灣而具有特殊價值。在時人看來,“家庭為吾人飲食起居之地,最易造養吾人之習慣。”“若家庭污穢,吾人即習慣于污穢,無往而不污穢,且莫覺其污穢。”其重要性不難窺見。有的甚至直言:“國之強弱,視家庭之良否為斷。”如此識見可謂甚高。在時人看來,家庭對于人類的任務,除保持種族生存而外,還需謀民族解放及社會革新。我們若要負先覺覺后覺的責任,就當促醒婦女群眾的覺悟,使她們了解自己地位的重要,破除一切不良習慣,徑直做到家庭為社會服務。
如果審視中國現實家庭,具體情形不容樂觀,客觀上需要加以改造。論者進一步指出:“我國之家庭亦至腐陋,恒為西方人所匿笑也。我今欲改造良好之家庭,將以何種之方法乎?”經過中外比較與反復思考,他強調道:“我今特擇組織家庭之重要分子中首先改良之覺悟之,或能達到于我之希望。此近今學者所以有賢母良妻主義之揭橥,而我又絕對認此主義與救國問題有密切之關系也。”在他看來,欲推動民國社會趨向正軌,努力消除國民道德心薄弱與法律觀念缺乏,“賢母良妻主義”可謂其關鍵之所在。并公開提出倡議:“以賢母良妻之志愿,為一直接救國之手段何如?”在其心目中,“此二者(道德心薄弱與法律觀念缺乏——引者注)果能療治,即民心可平,國事可定。殺劫可廻,郅治可期。舉凡今日全國人士所腐心焦慮,奔走呼號,所不能解決、不能退讓、不能調和種種之最難最險最復雜之問題皆可迎刃而解。”
不難看出,時人對民初社會中道德心薄弱與法律觀念缺乏可謂痛心疾首。在依靠現存政府、社會挽救乏力之際,他們視近代賢母良妻為傳統家庭近代化的核心,欲藉此療治國民之“惡疾”進而實現救國之目的。如此識見顯然帶有中國傳統“修齊治平”的思想特色,且已融入新的時代內涵,觸及近代國民性改造的深層次,具有相當的理論深度。這充分凸顯出時人積極謀求建設中國近代法治社會的真誠努力。
二、民初近代賢母良妻的時代意蘊
事實上,時人心目中的近代賢母良妻并非空穴來風,實乃中外積極思想之結晶。它在一定程度上清除了封建賢母良妻的弊端,是人格獨立,才德兼備,肩負家庭與社會雙重責任的新婦女形象。
從字面而言,賢母良妻即是孩子的好母親,丈夫的好妻子,亦作賢妻良母。從理論上而言,近代賢母良妻可謂傳統賢妻良母的邏輯延伸與自然發展。在中國傳統社會中,舊式大家庭宗法色彩濃厚,男尊女卑觀念盛行。所謂良妻即絕對服從丈夫,負擔家庭一切瑣務,任勞任怨,至死不辭之謂。所謂賢母即對兒女專門盡生養教育之責。簡言之,所謂賢良主要有四:服從丈夫意旨、善于處理家事、服侍一切長輩、保守貞節等等。如此內涵雖不乏一定具體合理性,但卻限制了婦女人身自由、剝奪其人格、妨礙其發展。對其危害,有論者指出:“我們的女子受了數千年傳下來的遺毒,就失了他們的知覺,變成男子的一種極妙玩物。其中有幾個最為社會所稱揚的,也不過曉得怎樣去做男子的‘賢妻良母’”。因此,清末民初,批判封建賢妻良母,追求傳統婦女解放,發展婦女健全人格之論不絕于耳。同時,理性繼承其合理思想因子,積極提倡近代賢母良妻之說也大行其道。
具體地說,賢母良妻一詞最初出現于清末。1897年11月梁啟超在《倡設女學堂啟》一文中第一次提出了“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遠可善種”的賢母良妻標準。從理論上而言,此一概念也融合了域外相關思想,如日本的“賢母良妻”和西方文明國的類似表述,如波蘭賢母教小孩如何救世,良妻也可違夫之命,捐軀傷敵,保存祖國榮光。對其重要作用,陳錢愛琛指出:“吾觀于歐美文明國之母氏,而有感焉,蓋與吾國異也。彼等具善通之知識,能軌其子女于正道,且能相其夫,有男子墮于酒色之欲者,恒為其妻所感化,而改正,無怪其國家日進于文明也。”
近代賢母良妻雖蘊含一定男女平等之意,但側重于男女對國家義務上的平等,如視婦女為國民之母或國民之妻,而未將她們看作與男子一樣的國民,其內涵中不乏一定傳統的大男子主義思想色彩。因此,時論亦對其中男尊女卑的傾向表示反對。陳以益認為賢母良妻觀與男尊女卑觀并無本質區別,既排斥男尊女卑又從日本引進賢母良妻主義是前門拒虎后門進狼。強調“茍欲去男尊女卑之謬說,則請取賢母良妻之主義并去。”
雖然如此,時論中肯定賢母良妻之論甚多,認為它與男女平等不相反而相成,是女國民、女國母的代名詞。宋恕認為:主張男女平權未必要反對賢母良妻主義,將二者對立起來既不合邏輯也不合實際。只要人類還須母而生、妻而伴,賢母良妻主義就不能不要。事實上,英美的賢母良妻一定比中國多。賢良與否的評定應“服從公理”。當然,在時人心目中,賢母良妻也是女國民的重要組成部分。所謂“國民二字,非但男子負此資格,即女子亦納此范圍中。”為此,婦女應履行作為國民母應有的職能,如承擔培養新國民、掌管家庭、家庭影響社會、鑄造國魂等。
迨至民國肇立,由于封建遺毒仍在肆虐,復古思潮屢屢泛起,賢母良妻觀一再被強調,但更多地突出其男尊女卑等消極義。如“認為賢母良妻,就是‘三從四德’,什么出嫁從夫,就是賢妻;夫死從子,就是賢母。”教育總長湯化龍明確表示:“余對于女子之教育方針,則在使其將來足為良妻賢母,可以維持家庭而已。”后來教育部又強調:“今且勿鶩高遠之談,標示育成良妻賢母主義,以挽其委瑣齷齪或放任不羈之陋習”。“女子則勉為賢妻良母,以競爭于家政。……至女子,更合家政而談國政,徒事紛擾,無補治安。”不難看出,此類言論與當時社會普遍進步觀念相去甚遠。
與之相反,時論中也不乏從批判賢母良妻所蘊涵的男尊女卑等負面義發展到超越的傾向。《女子白話旬報》載文指出:“非如家庭主義僅造就淑女良妻賢母,終身為社會附屬的輔助品而已……世界所有事業,女子必應一一求之,世界所有權利,女子必應一一享受之。”胡適發表的《美國的婦人》一文蘊含批判良母賢妻的韻味。羅家倫認為良母賢妻存在片面性,“現在中國女子精神上的解放,就是打破良妻賢母的教育,而換一種‘人’的教育。”高素素也反對“有良妻賢母之名,無良妻賢母之實。”五四前后女子教育開始著眼于培養女子精神,幫助她們確立高尚完全人格。可以看出,這些思想與近代賢母良妻追求存有很大區別,體現了社會思想的不斷進步。
而介于此二者間的則是輿論對近代賢母良妻合理價值的積極宣傳。《婦女雜志》在創刊之初即大力宣傳賢母良妻觀。梁令嫻強調:“婦女最大之天職,豈非在相夫教子,而雜志發刊之本意,又豈非遵此職志,為國中造多數之賢母良妻耶?!”有論者認為:“女子生活的主要目的,是為人妻母,為人妻母的責任,就是社會道德的根本任務。”姜琦重新詮釋了賢母良妻,認為其并非絕對沒有價值,只是不應把它當作女子教育的唯一目的。女子教育應包括“養成完全的女子人格(包括良妻、賢母、公民而言)”。
在積極宣傳賢母良妻價值的輿論中,關注較多的側重于改造舊家庭與剔除封建名教的作用。有論者剖析中國傳統思想近代變遷時指出:“海通以還,歐風東漸,勢如破竹,所向披靡。社會狀態,日異月遷。閉關時代之舊思想,不足應時勢要求,新思想之輸入,雖欲嚴絕,有所不可。”至于如何改造國民劣根性,時論主張改造舊式家庭,“前此國人之腐敗,青年之墮落,要皆惡劣家庭所養成。家庭不良,社會國家斯不良耳。今之謀革新者,獨舍家庭而求之社會國家,詎有濟乎?”完全破壞舊家庭制度后,新婦女才有發展余地。不僅如此,具體改造還宜剔除封建名教之毒。有論者明言:今日欲解決女子問題,“請自破名教始,請自破習俗始。破壞之后,方有建設余地。”(壘)欲達此目的,近代賢母良妻既是其主要手段,也是其題中應有之意。
事實上,近代賢母良妻可謂婦女新形象的具體體現。有別于封建賢妻良母,時人心目中的賢母良妻擁有完全人格,對社會有用。具體地說,所謂“賢妻”并非服從丈夫,而是與丈夫共建優美家庭,扶助丈夫事業。所謂“良母”更無服從兒子之意,而要教育兒子成為有用的國民。陳錢愛琛擬定的“賢母”標準是有道德、有學位、有經濟之女子。三者缺一則不可。而胡宗璦則認為能揮翰墨而為信札,能簿記而演珠算,能經紀出人而無謬誤,能獨立自營生活,以及動作起居飲食服飾無不勤儉有序,整潔可風。“以之相夫則為良妻,以之教子則為賢母。”在這里,賢母良妻已融入諸多近代思想因子,集傳統美德與近代精神于一體,既充當家庭主要角色,也承擔明確社會責任。
具體而言,在知識方面,近代賢母良妻宜學識淵博,智慧卓絕,善施母教。有論者指出:人的知識與其行為密切相關。“教育高,知識富,則人之所見者遠而闊,能周矚情勢,詳審利害”。而女子為人類之母,相夫教子,持家處世,貢獻甚多。“未有受高深教育,不能為賢妻賢母也。”在時人心目中,“才與德系二事。德必賴才始全。”“荀女子非從事于學,其將何以治內耶?”因此,要“以德為體,以才為用,相輔而行”。《婦女雜志》極力主張培養具有科學文化知識的賢妻良母。《新青年》也載文指出:“外國婦女無不具育兒知識者。吾愿吾國女界人校讀書者,宜竭力注意,以養成他日為國民賢母良妻之資格,二萬萬女同胞,其各勉之。”可見,學識淵博方為近代賢母良妻的要件。
在道德方面,近代賢母良妻宜與時俱進,具有近代女德。有論者認為:在擁有新知識基礎上,賢母良妻尤應關注自身道德培育,因為“女子有德,誠立身之本也。”婦女如能德慧雙修,中西一貫,方為將來之賢妻良母。又說:“為女界計,不如一志力求道德學問,以養成他日國民之賢母良妻。”在如何培育女德上,時人駁斥了重知識輕道德的觀點,認為這是南行北轍,難達其目的。不僅如此,如果女子“誤視新理,而藉以為任情盡性之舉,斯不可耳。”事實上,“學可以新,要以道德為歸,方有利于家國,始足以發揚女界之精神。”同時,不宜將新舊道德對立起來,因為“養成道德之道有新舊,而道德之精神無新舊也。”“今日所謂新道德者,由舊道德而擴充之之謂。然則欲養成女子之新道德,僅就養成舊道德之術加以變動,即可達其指,不必摧破舊道德之精神也。”女界如人人知自重,循禮法,本舊道德之精神發揚光大之,再求其新說真正精華之所在,重以最新知識,高尚思想,以之整飭家庭,發揚新女界精神,“新女界之前途,而不昌明燦爛為世人景仰者,未之有也。”
在自身發展與社會責任上,與傳統以男子為中心,徹底消融自我有別,近代賢母良妻理應個性解放、人格獨立、家庭角色與社會責任趨于統一。時人認為:“天生人類,無論男女,同為圓顱方趾,而男尊女卑,豈非人間大不平之事哉?”在葉紹鈞看來,人格是個人“做大群里獨立健全的分子的一種精神。”而賢妻良母則是立足于男女平等思想,從落后腐朽的封建文化中解放出來的獨立而自尊的人。沈時華說其言行應如西方近代女子那樣“立身端莊,心地光明,有獨立之精神,無依賴之性質,為國舍身,為民流血”。同時,婦女的婚姻和妻母職分的擔當和責任的履行應為其自主意識下的自覺選擇。在時人看來,家為人之所積,國乃家之所積。“我輩一身之儉德,實與全國之社會,有密切之關系。”“以儉為齊家之具,固不難造福于個人。以儉為濟世之原,更不難造福于社會。”在這里,實現個性解放、家庭角色與社會責任統一方為真正意義上的賢母良妻。
可見,近代賢母良妻并非傳統概念的簡單移植,而是在清除封建性弊端,批判繼承其合理思想基礎上,融合域外學理而成的新概念。時人雖對其具體解讀有別,但視其為直接救國之策則是主流,認為賢母良妻擁有獨立人格,擁有近代科學知識,具備近代道德素養,善理家務,能肩負家庭與社會雙重責任。因此,它在一定程度上可謂民初婦女新形象的代名詞。
三、近代賢母良妻培育共和精神三要義
民初近代賢母良妻既非賢奴良隸,亦非僅僅純粹的理論概念,而是具有強烈的現實訴求。時人認為“未有不救其子與夫能救國者”,明確主張以“賢母良妻”為一“救國之直接手段”。在近代社會學家看來,家庭是維系個人與社會的必要紐帶,是培養社會責任感的唯一場所。在家庭中,婦女承擔起極為重要的角色。在近代民族主義話語下,時人將國民理想人格塑造與化解民族國家危機結合起來,認為近代賢母良妻如能自覺履行其責任,在共和精神培育上能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具體地說,這主要體現為利國、相夫與教子等方面。
所謂利國即追求國家大利,推進近代道德更趨完善。從一定意義上講,近代賢母良妻可謂傳統“修齊治平”思想的自然延伸與邏輯發展。如陶孟和將近代青年道德與此聯系起來,認為:“先賢以修身為群治之本,謂‘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與茲所說,其理正同。”高克智論及家庭與國家關系時指出:在大陸所有動物中,人類獨貴能群,而群之義始于家庭而成于國家。國立而群乃固。“是家庭者,乃制造國家之原素也。欲建設強固之國家,必先有良好之家庭。…‘一國之基礎,社會之精神,人種之強弱,世界風潮之變遷,皆本于教育,教育必自家庭始。”也有論者明確強調:中國二萬萬女同胞為“國民之母”,是中國“惟一之主人翁”,對國家肩負有“唯一任務”。其救國在于“實踐家族主義,以訓練多數有望之青年,使青年由家族之人,進而為國家世界之人”。婦女如能在家庭里“克盡內助之能”,中國遂可得救。在他們看來,“家齊而后國治”,女子治內即為救國之義舉,因為“婦人可勉趨男子專為國,遠之可教他日男子以為國。”
不僅如此,近代道德完善也離不開近代賢母良妻。在論及個人與社會關系時,劉延陵指出:個人既受惠于社會,則不能無以報答社會。時人強調母職事關社會發展,認為“戀愛只是個人的事,而教養小兒卻是社會的事,不能因個人的事而妨及社會的事。”賢母“非培植健良完全之國民,以任國家之事不為功。顧欲培植健良完全之國民,舍從女界上進行,其誰屬哉?”不僅如此,國家欲人人皆有道德,則必始自人人皆有賢妻良母。在革命救國問題上,周作人指出:“有革命思想的男子容易為母妻所羈留,有革命思想的女子不特可以自己去救國,還可以成為革命家之妻,革命家之母。這就是她們的力量之所在。”由此不難看出,近代賢母良妻的時代價值可謂不言而喻。
至于相夫也是近代賢母良妻的重要職能,對培育其近代共和精神關系極大。一般而論,家庭成員的修養主要依靠良妻。在中國歷史上,賢明妻子形象史不絕書。在民國初期,良妻相夫內涵甚多,其中主要體現在良妻促其丈夫為良與減輕其家庭負擔兩方面。所謂助夫為良即“勸夫為一有道德有法律之良人”。在民國,秉持共和精神,自覺遵守法律可謂民國國民的基本道德素養。早在清末,呂碧城就注意到妻子對丈夫有著旁人不能及的影響,主張妻子應讀書明理,對雖“父師朋友不能教誨”的丈夫,時常開導,久之未有不通悟的。在民初此一思想得以延續與發展。有論者指出:“以女權最盛之國,其女子亦惟以相夫為本分,對其夫為學業上之輔助,則如良師。身體上之愛護,則如慈母,生活上之扶持,則如愛友;患難之中,不但力能營解,且能予以精神上之快樂,使不覺失意之苦,仍勵其進取之志。”針對現實國民共和精神缺乏之狀,有論者強調:“汝果能改造汝之夫為一有道德有法律之良人,汝便為賢妻。”并說“我深望有母之責任者,勉力劬勞為一賢母;居妻之地位者,辛苦艱難為一良妻,慎勿使汝之愛子、汝之良人,蠅營狗茍,如今日社會上一般無道德無法律之分子而供人唾罵也。”在這里,幫助丈夫為一有道德有法律之良人被視為良妻的當然之責。
至于減輕丈夫家庭負擔側重于強調良妻“為良人生計上減輕一分擔負”。此即要求良妻應有一定的經濟學識,善于整理財政。欲真正做到這一點,良妻理應有家庭費用年度預算,具體要求合理合法。這些要求實際具有明確的針對性。有論者剖析現實社會問題時指出:“家庭的腐敗,是倒亂社會的原動力。”其中突出的問題則是家庭經濟處理不善所致。“國民今日之所以墮落于無道德無法律之境界者,厥為何種之原因乎?無他,皆生計問題迫之也。”又說:“今日吾國生計之艱澀,固由于實業之不興,工商業之不發達,然究以家庭經濟之無秩序,與夫主持家政之主婦不知節儉有以致之。”具體地說,家有月俸所入有限,而為妻者之奢侈欲望無限,縱情揮霍,不知世界上有所謂節儉之名詞,更不知家庭中有節儉之必要。妻乃取絕對消費主義,夫乃取絕對盡供給義務,“于是藁砧罄獻,所應得法定薪俸不足矣,于是,急急別求足之之術矣。然而欲為額外收入,必為道德法律所不許,于是僥幸心乃生,作偽心乃起,不得不為破壞道德蔑視法律之行為矣。”由是言之,“無形無影之中,斷送其人陷于無道德無法律之境界者,非其愛妻迫之耶?”故“今日居妻之地位者,果能稍減殺其一分之奢侈欲望,即為良人生計上減輕一分擔負,即所以保全其道德上法律上一分人格,間接即可為國家與社會上消減一分之惡劣分子。在我同胞姊妹身體上不過稍稍為克苦自勵之行為,家政經濟上稍稍注意于量入為出之統計,而社會國家則拜賜多矣。”如一家之費用,視歲收之多寡以為標準,自宜列預算表分配之,規定歲需幾何,月需幾何,節制用度,免致浪費。此外,無犯賭博惡習。此論與當時流行的儉德救國說可謂不謀而合。
而注重將培育共和精神與賢母良妻教子結合起來主要體現為營造和諧的家庭生活秩序,陶情養性,塑造良好國民。近代社會學家認為:“家庭可以改變個人,因為家庭是創造個體的地方。一個兒童與父母間不僅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創生關系,它還是通過愛,通過父母的榜樣進行心理創造的過程。”時人注意到這一點。有論者指出:“余甚希望吾國之家庭教育,積極改良,以造成兒童獨立之精神,具有自治之能力,民德日進于良善,群治日臻于美備,保不受外族之國家之慿陵,卓然為世界之強種。”具體地說,女子最大的責任是“為民族培養健全之國民”。國家安危系于賢母良妻之身。而母親對小孩的影響是空前的。陳錢愛琛指出:“溯人類自呱呱墜地,以至長大,無日不依倚于慈母之膝。然則世界上最親密的,又孰有逾于慈母氏乎?自心理學言之,凡事愈親密,其感化力愈大。古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也。然則良母產出優秀國民,可無疑義。”陳華珍也認為:“凡家庭之習慣,鄰里之陶冶,俱足影響以及于小兒,而尤賴母氏指教,以軌人正道,他日為英雄,為盜跖其基礎實出于年幼時代母氏之手。”在時人看來,“家庭中之uBUe3X+eALjy4HQ0uxXOWaIPIdcQVYb8Z2PoKHOwcB8=母氏,乃國民陶冶之爐也。”女子為國民之母可范成兒童人格,教子成才以養成完全優美之人格。
在時人看來,家庭教育之目的全在教導兒童以獨立之精神,自治之能力。“惟能獨立,乃能祓除其依賴之惡劣性根,惟能自治乃能養成其法律之普通知識。人能獨立而不事依賴,則家族之念去,人人能自治而不越法律,則民族之念油然而生。”進而“以振起其愛國之精神。以此治內,國必強;以此御外,敵必摧。”事實上,“道德心與法律觀念之養成非一朝一夕可期,其最要者,尤在幼稚時代之家庭教育,樹之基礎。”如其母果為一賢母,間接即能為他日造成良好之國民。因此,賢母應在遇事接物時因勢利導,“雖一言一動,一草一木皆可窺見道德之思想,證明法律之精神。”詳言之,愛子之行為,發而中節者,獎勵之;合于道義者,褒美之,提倡之。其僢法乖理者指導之,糾正之,或曉以利害,懲戒之,于元影無形之中,不期而納諸道德之區域,法律之軌道。久而久之,“知合于道德法律者為正義,我必以如何之行為,乃能適合于正義,而俛仰無媿。以此思想印諸腦筋,則寡廉鮮恥、敗法干刑之事,雖餌之以五等之爵,誘之以萬鐘之粟,恐亦愕視不前。”因此,“汝果能造成汝之子為一有道德有法律之令子,汝便為賢母”。可以說,時人注意到民國社會仍處于新陳代謝過程之中,賢母有助于保護兒童抵制外來社會的負面影響而健康成長,與傳統的“子不教,父之過”的思維頗為相似,但凸顯了近代婦女的地位與作用,則其識見不為不深刻。
綜上所論,可以看出,民國初期中國傳統社會正處于深刻裂變之中,重知識輕品性,重物質輕精神思潮大行其道,而國民法律信仰培養嚴重滯后。時論注意到這一點,努力闡揚近代賢母良妻之于共和精神培育的作用,欲藉此幫助家庭中子女和丈夫認清民國法律規則,增強對法律的敬畏感和對法律嚴肅性的信任,進而帶動整個社會樹立敬畏法律的意識,以療治國民道德心薄弱與法律意識缺乏等惡疾,促進民初社會合理秩序的建立。此一努力的現實功效雖因諸多原因而未完全彰顯出來,但以賢母良妻為主體展開的家庭道德法治教育所蘊涵的積極價值并未因時光流逝而消失,對如何促進當代中國核心精神價值構建仍不乏一定啟迪意義。
作者單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