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青春旅行

　　[壹]
　　跟很多灰頭土臉的孩子一樣
　　生活在沒有自由的四角天空
　　過著口袋似的生活
　　
　　窗外的陽光很好地透過來，斜斜地照在我身上，暖得似乎只剩下靈魂。我看著窗外，大片大片的綠原從我的視線中碾過。我茫然得有點不知所措，我真的要開始一個人孤單的遠行了嗎?呵，是的!
　　我看著車里的人們，他們的瞳孔泄露了迷惘與疲憊，或許這只是我的錯覺。他們從我的身邊來了又走，灑落了一串冷漠的表情。他們注定了要充當我生命中的過客。我跟他們一樣，只是在捕撈自己未知的命運。
　　一節車廂被攔成了好多個看似獨立卻又緊密聯系的空間，每個逼仄的空間又有四張座位，中間有一張不大不小的木桌，舊得褪了色，裂開的部位可以隱約看見里面的木屑。令我聯想到前段時間復古風刮得正熱門。
　　還有兩人未到席。我匆匆瞥了與我同座的人一眼。一個平凡的小男生，大眾化長相，放在人群中找他絕對是“大海撈針”的那一類。我和他互相掃視了一眼，面無表情，氣氛有點微冷。他們說，今天有35攝氏度，有點濕熱。的確，我懷疑空氣中的水汽是過飽和的，車廂里悶得令人窒息。正對面的兩個座位依舊是空的，它們的主人還沒有來。
　　不免有些無聊。我翻開某本不知名的雜志，CD機里旋轉的依舊是那首Avril的《Anythjng but orainary》我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有種上癮的感覺。
　　那年我17歲，剛從中考的噩夢中醒過來，跟很多灰頭士臉的孩子一樣，生活在沒有自由的四角天空，過著口袋似的生活，一直被父母保護得好好的。中考的落敗，讓我突然有種想到外面去訇蕩的欲望，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闖蕩，純粹是為了放松心情。父母同意了。他們讓我去貴陽——個不大不小的城市，我姨夫就住在那里。
　　心情是灰色的，所以路上的景都是灰色的，我這才發現我口袋里裝滿的不是微笑，而是滿滿一兜寂寞的恐懼。
　　
　　貳
　　
　　我看見我的青春在飛揚
　　它渴望飄上夢的頂端
　　它肆無忌憚地飄揚，追尋風的方向
　　暮然回神，才發現正對面座位的主人早已出現了，是一個極為妖嬈的女人，深黑色的眼影，厚得快要掉下來的粉底，紅到快要燒起來的唇膏，頂個短而蓬的“獅子頭”，微微染了一點紅色，一副我極為討厭的打扮，只有五官還算湊合。我注意到她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像是那種專門為鋼琴而生的手。每個指甲都涂滿了精致的黑色，小拇指上戴了
　　只黑色蝴蝶形狀的戒指，跟她的手很搭。她穿了一條寬大牛仔褲和緊身上衣，很朋克。
　　我似乎很討厭她，從心底里討厭她，討厭她的發型，討厭她的濃妝，討厭她玩世不恭的表情。用大人的話說，那是墮落，是頹廢，是沉淪，是不三不四的女流氓。我默認了這一點，所以從心底里排斥她。而此時的她正趴在桌上，一副斯條慢里的樣子，像只慵懶卻暗含野性的黑貓躺在沙發上，詭異得很美麗，所以我心底暗暗地給她取了個名字“嬈”。
　　沒電了，我的音樂也斷了線。我開始想辦法打發時間，環顧四周，最后把焦點放在了與我同座的人身上。不好意思仔細看，只是匆匆一瞥，長得很白凈，模樣還算細致，樣子斯文，是那種很純的小男生，只是染上了浮華的氣息——全身上下的名牌，看得出他家很有錢。他似乎發現我的目光落定在了他的身上，猛地低下頭，靦腆地笑了笑，露出盛滿笑意的小酒窩。氣氛有點尷尬。
　　“你去哪里?”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很輕，接近耳語。他的聲音真的是好聽，讓人聯想到溪水的流淌聲，很透徹，很干凈，很舒服。姑且稱他為BOV吧。
　　“我去貴陽，去一個不屬于我的地方。”我帶著點自嘲的語氣。
　　就這樣我們便開始閑扯起話題來，感覺很默契。佛說，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相遇。我想那么上輩子我們一定是扭斷了脖子才換來此刻的緣分吧。看他這輩子這么有錢，搞不好上輩子他是我的奴才。總之，有種志同道合、相逢恨晚的感覺。
　　只是，我們聊的時候，嬈塞上耳機，身體偶爾會跟著節奏搖擺。她沒有說過話，全然沒有要參與我們話題的意思。
　　后來我們聊了很多，那女人開始不耐煩。在我們談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她會狠狠地踢下桌腳以示安靜，算是發牢騷吧。我和B0y都暗自討厭她，但出于禮貌，我們會稍微收斂一下。嬈或許是個沉于安靜的人吧，又或許是見不得我們的快樂。
　　我和Boy聊到了電影，學習，戀愛，人生，甚至是我最喜愛的音樂。Boy也喜歡得不得了，他說他喜歡輕音樂，他說他喜歡那種沒有壓抑的感覺，像是蒲公英在風中舞蹈的感覺。我說太抽象了，我喜歡搖滾樂，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然而我又是個不懂搖滾樂的人。他笑了笑。
　　第四個座位始終是空的，或許，這個座位本來就是空的，這趟火車人本來就不多，有好幾個座位也還是空的。因為沒人，嬈開始占為己用。她躺在上面，用報紙遮住了她的頭部，我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說實話，她的睡相并不怎么好。
　　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看著她懊惱的樣子，心里有種莫名的痛快。
　　后來，天色開始變得黯淡，看看手表七點多了。黃昏拉長了我們仨的身影，淡淡薄薄成長的痕，青春的裙角在叛逆中揚起，在羞澀中落下。窗外的樹帶著不為人知的表情搖曳，樹影婆娑，如鬼魅一般。窗外的冷風灌進來，把我的長發一股腦兒托起，我看見我的青春在飛揚，它渴望飄上夢的頂端。它肆無忌憚地飄揚，追尋風的方向。
　　我突然發現當我們談論音樂的時候，嬈似乎安靜了很多，脫去了浮躁，安靜地在那里耷拉著耳朵聽。那表情像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野丫頭聽大人們講著外面的她所不知道的世界。我看出了她對音樂發自內心的喜愛。
　　天亮起來的時候，生命依舊絢爛明媚。只是Boy走了，走得很匆忙，連一句禮貌的道別都沒有。在這個沒有預警的早晨，他到達了他的目的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我們都只是彼此生命中平凡的過客，沒有挽留的權利。也許多年以后我會偶爾想起這里的某個瞬間，不知道那時的我會是怎樣的心情。
　　記得Boy曾經說過，他討厭父母的管教，討厭父母語重心長的勸導，討厭父母居高臨下的俯視，討厭他們長者的口吻，討厭那句“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但我不會，我一直覺得我的父母都很懂我。他說他常常恐懼，忽然之間覺得自己長大了，卻發現自己的童年一片空白。他還說這是他第次自由地旅行，想脫離父母的懷抱，不想永遠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做一輩子的提線木偶。我說，我會代表月亮同情他的。
　　
　　叁
　　
　　魚游過去了，水很活潑
　　至于魚的心情
　　又有幾個人會去理會
　　終于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嬈了。我發現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討厭她。相反，對她我有種無法言說的好奇。她是個很會孤芳自賞的人，她直聽著她的音樂，沒有跟任何人搭過話。冷艷驚人。是個難相處的人類。
　　我側過頭去，并不打算理會她。而她后來不知出于怎樣的原因，終于開口主動跟我說話了：“你要聽音樂嗎?”
　　我有點不知所措，我說好。她的聲音并不怎么好聽，帶了點沙啞的刺耳，跟Bov相比遜色很多。
　　我不喜歡她的音樂，太High了，她把聲音調到了最大聲，重金屬音樂。我感覺每個音符像石頭般砸在我的腦門上，有點眩暈狀。此刻的我才由衷地發現搖滾這種東西真的不適合我們小孩子家家玩。可她似乎很自我陶醉，沒有察覺到我不滿的表情。她嘴角微微上揚，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略有弧度地向上彎曲。她搖頭晃腦地擺著，音樂中的她像個單純的孩子，脫去了防備的外衣。
　　從她的話中得知，原來她僅比我大
　　歲，不可否認她的早熟。中學畢業，便開始外出打工。她離開了家。在她眼里家只是一個為了生存的盒子罷了。在酒吧里找了一份工作。她邊工作邊玩音樂。原來她給我聽的是他們樂隊的音樂，我聽不懂在唱什么，
　　群憤青在歇斯底里地吼叫。我問她在那里的工資高不高，她說剛夠生活罷了。她說她過得不好，她說她是個被人拋棄的孩子。我分明地感覺到了她無以言表的痛，不忍心讓這痛在她體內滯留。我沒敢刨根問底。結痂是痛，也許痛過了以后就會好的。
　　她也會安慰人。知道了我中考落敗的沮喪，她告訴我，考試這種東西狗屎成分很多的。她安慰人的語氣跟別人不同，我聽了很舒服。只是，在說這些話時，她一臉笑容明媚，眼睛卻濕濕的，閃爍著光，像清晨的紫葡萄。我看穿了她眼里的哀傷，那種哀傷沾了溽夏的氣味，濕熱的，仿佛可以迎面撲來。陽光照在臉上瞬間便伏下了陰影。
　　同樣是花季般的少女，為什么她的心靈總是沾滿了成人世界的惡習。也許，她最終的結局是悲涼的。她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花兒，斬斷了自己的去路。
　　魚游過去了，水很活潑，至于魚的心情，又有幾個人會去理會?
　　我開始寫日記，把所有能說的和不能說的用廉價的黑色水筆在紙頁上埋下痕跡。我寫到了Boy，也寫到了嬈。寫嬈的篇幅似乎更長一些。可嬈不知道我在日記中寫到了她。
　　“她想象自己像鳥兒樣／自由地飛翔／只是忘記了自己沒有翅膀廝以夢里門外／總是不斷地下墜／是誰說的／沒有翅膀的飛翔更接近天堂……”
　　我很喜歡用這種似詩非詩的語言記錄生活的林林總總，就如同樹木用年輪記錄生命的本能。嬈也一樣的喜歡。
　　她也說了她的日記，她總是寫好了就撕，撕了再寫。把紙揉成一團扔出去，扔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寫了很多，也扔了很多。
　　我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說，她希望有人能撿到并翻閱上面的文字，細數她的快樂或是不快樂。偶爾也想向別人證明她的存在。她是個被孤單寵壞的孩子。我問她有人撿到過嗎7她說不知道。她問我以后會不會也學著用這種方法釋放心情，我說我是個環保主義者。
　　我開始同情她，可我知道她肯定不要別人的同情，她的自尊心比誰都強。對，她就是一只貓。你可以養一只狗做它的主人，但你永遠無法真正擁有一只貓，只有它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嬈就是那只貓!
　　沒有誰的青春是可以被錯過的，沒有誰的青春是可以不被欣賞的。嬈的也一樣。
　　后來，她也走了，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只留下了一句沉默的再見。所有有關她的記憶便在這里戛然而止。她在我桌子上留了一張小紙條，用潦草的字跡寫著，認識你我很高興，有緣再見。我很欣慰，她沒有像B0y那樣不辭而別。我微笑著，將那張紙揉成一個圓鼓的球體，從窗外扔了出去。我看見它從空中逗留了小會兒，接著便消失了。
　　我們終究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肆]
　　
　　公元前我們太小
　　公元后我們太老
　　真正美麗的微笑用在我們身上恰恰好
　　后來很多人都下了車。車廂里變得空蕩了，似乎只剩下我和渾濁悶熱的空氣。
　　后來，我做了個夢一只漂亮的黑貓走到我跟前，可不知為什么它又變成了嬈。嬈笑了起來，笑得好開心，她的笑容在明媚的時光里靜靜地流淌，被定格在天堂的夢端。她不像黑貓，此時的她像朵開在盛夏里的薔薇。隱約中我又聽到了溪水的流淌聲。
　　后來，我又醒了，凌晨兩點。窗外站臺的燈光在無盡的黑暗中慵懶地打著瞌睡。車廂里到處是熟睡著的人們，夾雜著我討厭的呼嚕聲。
　　后來，我閉上惺忪的睡眼，默默地為嬈、Boy和我自己禱告，愿我們都能找到各自夢想的出口，沒有什么能讓我們的夢想被擱淺。愿我們都活得很好，用勝利者的信仰活著，還要吃掉好大片天空。
　　活著，是不是只有像夏花般絢爛才算是一種姿態7心有了裂痕，便什么都裝不下，開始疼痛。有些傷感一開始就早已蔓延開來，在心中肆無忌憚地綻放，只是偶爾發覺。有些過程一開始便埋下了結局。這個夏天終于來臨，它也會是一個冷夏嗎?如果是，我想用一顆最樸實的心度過這個繁華的夏季，不要在陰暗的角落默默地悲泣。
　　突然想起海子的詩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后我們太老／沒有誰見過／那真正美麗的微笑傭在我化身上恰恰好。
　　(指導老師：鐘詠亮)
　　編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