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赫的神情看上去如此坦然。他說,我還以為是這么多年我的血型有誤。我是個醫生,我很確定同是A型血的我們不會有個B型血的孩子。他將薄薄的化驗單遞給蘇南。
蘇南看了看,抬頭笑:“沈赫,多好,寶寶不是你的孩子。”
沈赫一怔,蘇南竟然會這樣說。
“我需要一個解釋。”沈赫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這是一個沒有漏洞的陰謀,怎么樣他都不可能會輸。
“沒有什么可以解釋,我愛上了別的人,有了他的孩子。沈赫,我們各取所需。”
沈赫知道蘇南撒謊了,他卻無法戳穿,只是忽然有挫敗感:五年的夫妻,他做足五年的游戲,游戲最后的結局,卻偏離了預定的方向。
蘇南將那張紙仔細折疊,心平氣和地放入掌心:“沈赫,我們是和平解決,還是我將它交給你作為呈堂證供,將此事公諸天下?不過你放心,無論哪種方式,你想要的全都給你。我現在要去看寶寶是否醒了。”
蘇南轉身上樓,腳步輕盈,留沈赫一人站在偌大的客廳。冬日午后陽光里,一室的金碧輝煌,很多次想過蘇南離開后,他可以同心愛的女子沉陷其中。終于將得以實現,卻沒有夢想的幸福感,甚至有種失重的茫然。他卻并不知走上樓去的蘇南,將臥室房門輕輕關閉后,看著嬰兒床上熟睡的女兒天使一樣安靜的面孔,眼淚頃刻蒙住了視線。
陰謀。自己愛了8年的男人一手制造的陰謀,難以想象他的處心積慮就像難以想象此刻自己的心痛。不是因失去而心痛,是因從不曾被他所愛。這樣的結果,她無力翻盤,唯一能做的,是不讓他看到她的痛苦。
二
半年前。
蘇南站在窗口,半側著臃腫的身體,整個人籠罩在午后的金色光線里,原本輪廓清晰的臉有異樣的柔和。一個快要做母親的女人特有的柔和。
沈赫在幾米之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五年前,他需要這個女子在這個城市穩定的基礎,現在,他需要另外一個女子的愛情。
蘇南回過頭來:“赫,我想過了,寶寶還是叫小赫好,你說呢?”
沈赫亦笑:“你喜歡就好。”卻忽然覺得疲憊,某個秘密堅持到最后的疲憊。
好在快到尾聲。
半個月后,蘇南產期臨近,提前兩天住到了醫院,一切安置得都很好,唯一的遺憾是沈赫不在身邊,彼時沈赫正在深圳飛往北京的飛機上,那段時間,他馬不停蹄地出差。蘇南只得把母親喊了來陪伴。
陣痛時,心里到底還是感覺到慌亂,卻沒想到進產房前,宋家明急匆匆跑了來,兀自握住了蘇南搭在床邊的手:“勇敢點。”
只來得及說了這樣三個字。但無論如何,有個男人如此一握,讓蘇南感覺到了踏實。
三
宋家明是沈赫的好友,大三時,蘇南第一次在兩個院校的聯誼晚會上見到沈赫,宋家明也在身旁。兩個截然不同的年輕男人,沈赫熱情敏銳,有號召力。宋家明卻像個沉默的小男生,書生氣十足,同蘇南說話的時候會臉紅。
蘇南只被沈赫吸引,很多來自農村家境很差的男人有深刻的自卑,沈赫卻不,生活的貧苦不曾在他笑容中留下痕跡。那晚蘇南自愿留宿舍電話給沈赫,沈赫未帶筆,要旁邊的宋家明幫他記下,宋家明拿出支鋼筆將號碼寫在左手的掌心。
隨身攜帶鋼筆的男生,選學兒科的男生,把電話號碼寫在掌心的男生,在蘇南心里留了一抹溫柔的記憶。
畢業兩年后,蘇南嫁給沈赫,利用父親的關系幫他進入這個城市最大的醫院,宋家明自己開了個兒童診所。只是宋家明一直不曾有心儀的女子,蘇南費心幫他找過,宋家明卻都未點頭。
那日,宋家明一直在外面等到寶寶降生,并第一個自護士手中接過了孩子,蘇南虛弱而幸福地微笑,對宋家明說:“以后你就是叔叔了。”
宋家明未回答,很仔細很專注地看著寶寶,眼底,滿滿地承載著一個新生命帶來的感動和震撼。蘇南看著,模糊地想,不知日后誰會嫁他為妻,這樣一個男人,會是個好父親吧。
四
寶寶出生第七天,沈赫自北京回來,但只能在家中停留6個小時。
沈赫歉意地看著蘇南:“你也知道,這個機會我等了好幾年。”
“我很好,保姆會照顧我。”蘇南理解地笑笑,“赫,寶寶的眼睛很大呢。”
沈赫看過去,孩子依舊貓一樣閉著眼睛,出生幾天的孩子并不好看。
“那天幸虧宋家明去醫院跑前跑后,你忙完了要過去好好謝謝他。”
正在收拾箱子的沈赫頓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又好像記起什么,笑說:“是我要他過去幫著照看。”
“家明大學時是否戀愛過?或者受過怎樣的傷害?到現在不肯結婚。”
沈赫把箱子蓋好拉上拉鏈:“家明內向,但心氣高,可能一般的女孩子看不上眼。再說他現在太重事業……”沈赫拎起箱子,騰出一只手在蘇南臉上拍了一下。蘇南胖了一些,原本有些鋒利的面孔柔和起來,讓他更覺得陌生。
沈赫一直喜歡那種眉目纖細輪廓靈巧的女子,比如,梁亮。他自兩年前碰到梁亮,那時起,便定下心來要改變這種生活。
之后,一切都在計劃中悄然無息地進行。天時地利人和,沈赫已經看到了想要的未來。
那晚,沈赫再度拎著箱子離開。
五
寶寶已滿兩個月,之間沈赫回來過幾次,蘇南并沒有太多心思抱怨,做了母親的女人一顆心全然放在了寶寶身上,兩個月的小孩子已會扁著嘴笑,頭發黑黑的卷卷的,不似她也不似沈赫,完全一副小公主的模樣。
倒是宋家明常常過來,帶一些玩具和小孩衣服。他是出色的兒科醫生,很懂得怎樣照顧小孩子。
這日宋家明又來,寶寶出生后享受在家中打疫苗的待遇。宋家明配藥時,回頭對蘇南說:“去幫我接杯水可好?”
蘇南下了樓去,接水時,聽到寶寶哭了一嗓子,手一抖,水溢到手背上,慌忙上樓去,看到宋家明已經給寶寶打完了針,正將孩子抱在懷里盡心地哄著。寶寶猶在啜泣,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
蘇南看著宋家明,宋家明臉紅了:“你在這兒也幫不上忙,還著急。”
蘇南笑著接過寶寶,寶寶已在宋家明懷里睡著,蘇南憐惜地把臉貼過去。
“小南。”宋家明忽然喚了她一聲。蘇南應著,并未抬頭。這些年,宋家明同沈赫一樣,叫她小南。宋家明卻再沒有了話,低頭整理器具。蘇南仰起臉來:“家明,我們單位剛分來一個小姑娘……”
“不要!”宋家明急急地打斷,然后探頭看了寶寶一眼,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撫摩一下,“天氣好,多帶寶寶出來走走。”說完拿了自己的東西下了樓去。
蘇南看著宋家明的背影,無奈地笑笑。
六
蘇南抱著寶寶拖著簡單的箱子走到門邊:“沈赫,三天后我們去辦理離婚手續,我要謝謝你沒有采取法律手段要我付你賠償,但是我很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沈赫沉默。
“我知道對你來說,做成這件事并不難,可是,誰會配合你?寶寶是誰的孩子?作為母親,我有權利知道這一點……”
“是我。”蘇南的話被打斷,她同沈赫猛地轉回頭去。
宋家明站在已經打開的門邊,沈赫的一張臉驟然失去了顏色。宋家明看著蘇南:“你是否還記得你生日那次的宿醉,其實沈赫在酒里放了點藥,那晚,是我留下,之后幾天,你睡熟后,身邊的人一直是我……”
蘇南驚愕許久,只覺寒涼:“在這樣一場陰謀里,我是唯一的受害者對嗎?宋家明,沈赫付你多少傭金。”
“很高。”
“高得足以收買你的靈魂?”蘇南的眼淚一下沖出了眼睛,這個男人,這個她一直當了親人一樣疼著的男人,和她愛的男人一起,將她陷入一場萬劫不復的陰謀中。
“是,足以收買我的靈魂!因為他讓我得到了屬于我和你的孩子。”宋家明伸手抱過了寶寶,“小南,自那晚將你的電話寫在我左手手心,我就再也無法愛上別的人,可你愛的卻是他。沒錯,我是這個陰謀的同謀,但是沒有人知道這樣一個陰謀我期待已久。”宋家明拿出一張支票遞給沈赫,“我忘記告訴你,我并不需要錢,我需要的,是我愛的女子。”
蘇南怔怔地,任由宋家明伸出另一只手將她帶入懷中。宋家明抬頭看著沈赫:“你還是輸了,我才是贏家。”
宋家明的手很暖,蘇南的心,卻越來越涼。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