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發花開,是視覺上的春天;蛙聲蟲鳴,是聽覺上的春天。眼觀春色而喜悅,耳聽春聲而激動。所有的生命都是土里生土里長,枯草茬里鉆出新芽,黃泥土里拱出青蛙,動物比植物更敏感更有靈性。
蛙是我從前的老鄰居。我住在籬笆這邊,它住在籬笆那邊,籬笆這邊是我的村子,籬笆那邊是它的家,所謂鄰居,相距太近。整個村子被它們吵鬧得人氣沸騰。村子與田野沒有阻礙,連墻界都沒有,只有一道籬笆,很多地方連籬笆都沒有,田野與村子不分家。村子里掌燈時分,這個鄰居感應特別強烈,蛙聲一片,不分村里村外。村子的那邊,籬笆的那邊,所有水塘里,田溝里,水渠里,園頭上,麥田里,土坎下,泥巴里,蛙聲齊鳴。它的第一個使命是報春,第二個使命是報豐年。蛙是掌管天氣預報的,在干旱的日子里它不叫,悶得像土坷垃一樣,全部鉆到黃土泥巴里去,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天一變,要下雨,它就叫起來,這正預報著雨的到來,一場雨降下來溝滿河漲,這時候蛙像伏兵一樣,全部縱身而出,一片沖鋒陷陣的號角,激蕩人心。
村外像涌起春潮,漲起綠色,蛙鼓雷鳴之勢,不僅要把村子包圍,還要把村子抬起來。所有的蛙,一齊鼓動,不知它們在為誰慶典,像暴風雨下得酣暢淋漓之時,聲音響成一片,沒有任何喘息和停頓,沒有任何間隙,密不透風,任何聲音都潑不進來,蛙聲一時主宰了鄉村的天籟。村里村外已沒有了距離,這個鄰居吵到我們的門上來了,聲音推倒所有的障礙,不僅推倒籬笆,還推倒我們的院墻,勢不可擋,仿佛把村子逼到角落,像潮水一樣淹進村子,漲上窗臺,大兵壓境一般。習慣了,與蛙為鄰居的村民,在蛙聲里反而睡得更香。
村子與田野只隔一道籬笆。村子是我們的領地,田野是蛙的領地,村子睡了田野不睡,人睡了蛙不睡,蛙讓鄉村充滿了人氣。
白天與蛙相遇,人在田里勞動,蛙在田埂下蹦跳捉蟲,人在稻田的這邊插秧,蛙在稻田的那頭擂鼓。一場新雨之后,到處是水,連牛蹄窩里都是蛙,稻田里的蛙像雨點一樣多,像雨點一樣蹦跳,水田里鬧蛙,田埂上蛙在聚會,有的背像綠葉,有的背像黃泥巴,還有的身背黑白斑紋,或蹲或跳,跳起來像小孩子玩彈子一樣活潑。路邊水溝里到處是蛙,下田,蛙接連從腳下彈起,蹦進水里,莊稼里,田埂和路邊,蛙像跳水運動員,空中織滿它們優美的弧線。
蛙是與人類最近的一種小動物之一,雖然是一個小動物,但它聲震十里。它與人類為鄰,當我們感到與大自然親近熨帖的時候,是聽到青蛙叫、睡在蛙聲里。它就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土里生土里長的一個生命,就像一塊黃土一樣具有大自然的本性,就像一塊黃土賦予了生命,與大自然沒有距離。在我們親近大自然時就親近了蛙,蛙與人類的距離只隔一道籬笆,或者什么也不隔,面對著面,我在田里勞動,它在田下唱歌,呼吸同一個春天。春天最早來自地上風,喚醒地上的花草,喚醒地下蟄伏的生命,人與植物、動物同步走進春天。春一來,草就破土,人就行動,蛙就鉆出泥土,一睜眼就叫,一開口就是爛漫的春。當人們對春天的信心還不怎么足的時候,或者對春天的激情還沒有到來的時候,一聲蛙鳴,就把人激動了,蛙是有靈氣的生命,是敏感于大自然的生命,比一花一草更富有靈性。
出城就是滿眼綠,麥田和菜地全部漲綠的時節,還不夠氣氛,一聽到蛙聲,這個鄉野的春天就一下子熱烈了,真實了。生活在這個信息時代的我,不用手機,蛙聲是我來自故土與大自然的自信,我只渴望心靈的溝通。
(編輯 安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