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之深,責之切。”一個人熱愛自己的鄉土,不僅僅表現在對它的贊美,更應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能看到故鄉發展中的問題和潛在的隱患,看到后不會漠不關心、任其發展;而會傷于內、呼于外,發出呼吁或表達嘆惋之情。高志強的這組名叫《幽閉恐懼癥》的彩色作品所展現的香港世貌,用他照片展示時一直重復的詞匯來說就是“怪”。攝影師一反慣用的黑白紀實手法,采用了鮮艷的色彩。優秀的色彩處理更加應和了作品名字,突出了每幅作品的諷刺意味,矛頭直指香港高速發展下耐人深省的各種社會和精神問題。而在諷刺之外,這組作品更讓人感覺到作者用照片表達出對鄉土未來的關切。
采訪完高志強老師數天后,從香港回深圳的大巴上,我的頭腦中一直閃現“消費主義”這個概念,曾經看到過的一些關于“消費主義”題材的攝影作品也都浮現在腦海……在香港,想到“消費主義”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這個“欲望都市”承載了多少國人的欲望:到香港購買奢侈品,拜托朋友幫忙購買奢侈品……而在香港數天后不難發現,港人面對著摩天大樓林立的現代化都市,都不會抬頭看一眼,有的專注于自己勤奮立家的可愛夢想,有的只是弓著腰流著汗為自己的下一餐奔波。誠然,香港也是一個小世界,有人大富大貴,也有人在溫飽線上掙扎。飛速發展對一個城市及城市人的精神成長來說,是否是件好事?如果精神發展沒能趕上經濟發展的步伐,勢必會導致欲望膨脹,盲目消費,貧富差距進一步加大,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正符合了這組作品的“攝影師自白”中,高志強的評語:“生活在這都市,五光十色?百媚千嬌?其實只不過是一個虛擬世界,一個樊籠,一個監獄,人類只不過作繭自縛。活在籠中,多少欲望、多少引誘、多少奢侈、多少虛浮、多少追求,亦多少失望?努力念書,勤奮辦事,成家立室,置業安居?”
高志強的拍攝講究的是“心態”,而不是刻意要表現什么社會問題。追溯到高志強1977年回香港,他就開始對鄉土的關注和影像表現。“70年代我對大陸認識不深,但回到香港后我有機會到大陸工作,那時起就開始記錄我對大陸生活的感受。我拍照片不是為了表現什么,只是為了表現自己個人的心態。”高志強說。在香港出生的高志強是在天主教學校成長的,是出生就能拿英國護照的人。香港要回歸祖國的前后對他觸動很大:“1997年后我有一種又興奮又復雜的心態,那時很多人都說我忽然不見了,很多活動我都不參加了,忽然抽離了。”高志強就這一題材拍攝了許多關于香港的照片,如《夜祭》等,現在香港攝影圈被許多人奉為經典。
雖然本職作為一名商業攝影師,但在通過影像展現“心態”時,高志強的“發現”能力不同凡響。他說:“我拍攝到現在,也不管什么光線,什么構圖啊,我看到什么就拍什么。” 看到高志強的紀實作品,好像看到一個個與時代相關的故事。會不由發問,為什么會有個縫隙?為什么這里兩個建筑會分開?為什么這小孩這個表情?面對這些問題,高志強也會一臉迷惑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很奇怪不是么?哈哈。”這個回答否定了作者對畫面刻意的安排,盡管有時他不說明畫面中發生什么事情,但不能否認的是,他敏銳的直覺神經總是驅使他在關鍵時刻按下快門,這些影像足以表達了作者對畫面現實的敏銳觀察和思考。
這也是高志強的幽默和他的大智若愚,總愿意將影像留給你思考,像是自己也不知道直覺是如何指導食指捕捉下這些瞬間的,讓觀者先將這些畫面和感覺記在心里,然后在某一天經過閱歷的增加突然恍然大悟。“我現在發現自己的照片中老人家越來越多了。哎呀,怎么這么多老人家?”“這張銅鑼灣好恐怖啊,一個香港地皮最貴的地方在早上九點多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難道不恐怖嗎?”“我發現我的照片中許多都是下雨的時候拍的。”“有一天早晨在九龍,我看到一個老人在路邊挖東西,就拍下來了。挖什么?我也不知道。”這就是他解釋照片的方式,總是帶著孩童般無辜的笑容。但他的嗅覺又是那么靈敏,我們可以從他的影像中看到“老人社會”、“地產霸權”、“填海擴地”及城市發展過快而引發的種種社會問題。他不用這些名詞,其實是因為這些都是相通的,既然相通,又何必解釋。
這組《幽閉恐懼癥》中,高志強用“奇怪”一詞點醒人們生活中許多習以為常的病態細節。“我很少拍攝彩色的紀實作品,因為我的工作是商業范疇的攝影,要求拍攝彩色,所以自己拍攝時就有意回避彩色了,除了我最近拍攝的這組《幽閉恐懼癥》。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個很大的幽閉空間里面。名牌櫥窗里的仿真玩偶在夜晚造出恐怖的氣氛;假的綠色草皮色彩鮮艷;一棟高樓直上云天,向下望去大卡車亦如玩具;九龍的工業區天橋底下的‘海洋公園’;酒家鬼魅的紅色地毯;貢臺上的青色香蕉;……難道這些不奇怪么?我要用彩色表現這些,因為彩色比黑白給觀者的壓力更大,更符合表現主題,甚至連人看起來像假人一樣。”
除了這組《幽閉恐懼癥》,最近一兩年內,繼《夜祭》后,高志強又在另一種心態下拍攝了《魔鬼在生活中》一組黑白照片。每組作品都有不同的心態,而具體還是由讀者自行評說吧!以高志強這組彩色照片的“攝影師自白”結尾為總結:“是努力在逃避這些令人窒息恐懼的感覺,寧可做一孤島。勞勞碌碌、營營役役,其實最終一切皆徒然……生命孤寂是必然,也是宿命,盡頭皆要肚子面對上路。宇宙中,一秒與一億年有何分別?人類,是過客,或只不過是一種消耗。英國詩人John Donne曾說:‘No man is an island’沒有人是孤島,喪鐘為誰而敲?喪鐘為你我而敲!”
如果理解得沒錯,以消費主義為代表的欲望社會,這么多的“怪”正是人心的扭曲,就算你我看透,也逃不開這奔向末日的大船。
攝影師簡介:高志強,香港出生,早年于加拿大Banff藝術學院學習攝影。1977年回港一直為自由攝影人,亦開始分別任教于理工大學設計系等,70年代末與友人等分別創立影藝攝影學校及攝影中心,致力于推動攝影教育。他曾獲得的攝影獎項包括1992年香港藝術家聯盟頒發的“攝影家年獎”等。本地展包括 “中港印象”(1993)、“藍調”(1997)、“夜祭”(2008)等。現職業為公司類商業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