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醉龍舌蘭

　　何菲
　　上海作協會員
　　都市情感作家
　　專為本刊撰寫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1.
　　從大學開始，形影不離的兩個女孩藍莓和櫻桃的關系就很微妙。藍莓溫雅低調，櫻桃高調飛揚。
　　畢業后，藍莓和櫻桃進了同一家美資企業。藍莓做企劃，朝九晚六，每天中午吃樓下咖啡館送的套餐，生活規律得亦如定食。櫻桃則做銷售，業績良好，日子過得滋潤而恣意，還與一大把金發碧眼的洋人交往甚密。
　　后來藍莓跳了槽，但依舊時常在夜晚與櫻桃泡吧。藍莓總躲在角落里喝White Tequila，這是一種無色透明卻十分嗆人的龍舌蘭酒。白天她是高維修女子，夜晚卻沒法戒掉酒。這會令她想起林風。
　　五年前，藍莓不知何為江湖，是林風提醒她外企的生存之道。林風是藍莓的面試官、上司的上司，三十六七歲、清爽精干，對藍莓提點有加，讓她飛速成長。
　　那時藍莓是職場新鮮人，以薄薪咬著牙買夏奈爾的過季套裙，戴不起鉆石，就戴施華洛世奇的胸針。在茶水間里一臉青澀地遇到林風，睜大眼睛沖他笑，嘴角彎成漂亮的弧度，喝他常喝的滇紅，幻想著那是他從公司眾多漂亮女孩中辨認出她的、最別致的線索。
　　Vivian是林風給藍莓起的英文名。她很喜歡，覺得它像是一種甘醇的飲品，比如加了楓糖的滇紅茶。
　　有一年，連著幾晚加班，最后一晚，林風和藍莓是最后離開公司的。林風長長地吁了口氣，說，“有點累了。不如喝一杯吧?！?br/>　　說著，他從自己辦公室一個鎖著的柜子里取出一瓶酒、一只檸檬、一只小小的鹽罐子，一把水果刀和兩只杯子。
　　“喝過嗎？”林風問。
　　藍莓看看酒瓶的標簽，上面寫著“Olmeca Tequila”，搖搖頭。
　　“我在國外工作時有點神經衰弱，后來聽朋友建議每晚喝杯龍舌蘭酒，最好是Tequila，現在睡眠好多了。Tequila味道有點怪，不知道你們女孩子能不能喝得慣。”林風邊說邊調好一杯酒遞給藍莓。
　　藍莓啜了一小口，無可名狀的滋味。她瞬間愛上了這辛辣而微甜的味覺體驗。
　　和林風分手之后，藍莓跳槽了，但還是會經常去酒吧喝Tequila，一杯接著一杯，在薄醉時候打電話給林風。他總是很快出來送她回家。給她倒水、蓋被子，然后離開，一切井然有序。藍莓想，他真的已經不愛我了。
　　
　　2.
　　櫻桃有N種深情的愛情版本，正如她曾有過N個不同國籍的男友。結局卻大體相同：是她刪除掉這些戇男人。
　　每次年輕的經濟學講師大為約藍莓見面時，藍莓的手機總會響，是藍莓讓櫻桃打的。然后，櫻桃很快出現，兩人約會變成三人聚會，不樂意的只有大為。
　　櫻桃曾問藍莓：“你喜歡大為嗎？”
　　藍莓斬釘截鐵：“如果喜歡，不會等到現在。”
　　櫻桃風情萬種地說，大為這種男人，我倒想嘗試一下。
　　大為對于櫻桃的追求無動于衷。櫻桃恨得牙癢癢。大為讓藍莓轉告櫻桃，請她不要再在午夜給他打電話，她已影響了他的睡眠。
　　藍莓不肯：“永遠別指望我為了男人得罪朋友。只有櫻桃可以陪我煲電話到天亮，看我幽怨、流淚，只有她?！?br/>　　某日，一清早，櫻桃請藍莓去她家有急事相談。敲門進去，藍莓看見躺在沙發上打鼾的林風。久違的林風。
　　茶幾上橫倒著一個Tequila空瓶和小半杯酒，酒杯邊沿貼著一圈鹽粒。
　　看上去像是度過了一個風月無邊的夜晚。
　　藍莓瞬間明白了，櫻桃不過是想玩場寂寞的對抗。她想擊敗我。在大為那里失敗后，她轉向藍莓最愛的男人作為報復。她知道藍莓的致命傷在哪里。
　　藍莓突然上前將小半杯酒潑灑到林風臉上。淚水涌上來的那一刻，她又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那么愛林風，愛得狼狽不堪，愛得風度盡無?？蛇@個時刻，藍莓只有冷笑和不屑。
　　林風顯得很無措：“我只是被櫻桃約來談點公事，加班晚了櫻桃讓我在沙發上靠一會兒。我不知道你也會來。為什么在我們的關系里，你永遠是在指責我犯錯？”
　　藍莓掉頭就走。林風對著藍莓的背影大聲說，“Vivian，難道你我之間真有那么大的仇恨？”
　　回家藍莓扔掉了因林風而收藏的所有龍舌蘭酒。
　　那段日子，大為一邊寫論文、炒股票，一邊照顧藍莓。藍莓無心再才去外企江湖打拼，只是在家為出版社翻譯些外版書。窗外云淡風清，她覺得自己真是累了。
　　大為說，我陪你出去玩玩吧，別總悶著，或者可以喝點酒。藍莓搖搖頭，他不知道，她已經不再喝酒了。
　　一年后。櫻桃打電話來道歉，說得真心實意，并告訴藍莓：林風始終愛著藍莓。藍莓冷冷地聽著，心里再無漣漪。女人的友誼，大多數時候只是寂寞夜路上的一個伴。如果看得太重，傷害的往往是自己。
　　
　　3.
　　冬天，藍莓飛去珠海參加表姐的婚禮。機艙里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頭看，是陰魂不散的林風。他也是去參加那場婚禮。
　　林風和藍莓旁邊的人調換了座位。 一路上，藍莓冷著臉。林風也沒有多余的語言。
　　婚禮人潮攢動，幸福好像快要裂開了。藍莓躲在角落里喝酒。不知何時，林風坐到藍莓身邊，看著她喝酒，直至喝醉。
　　“Vivian，你一點都沒變。”
　　散場時林風送藍莓回酒店，她吐得肝腸寸斷卻沒有一句胡言亂語。他像往常一樣為她倒水，蓋被子，然后下樓去買醒酒茶。
　　林風再度進門時，窗簾飄飛，藍莓光腳坐在窗臺上看幽藍的天空，任由27樓的風肆虐她的長發。他以為她要自殺，發瘋似地撲上來狠狠將她抱起。
　　回去的飛機上，林風告訴藍莓，年底他要離開上海擔任深圳分公司經理?！懊髂旯疽髶Q血，我希望你能回來，做深圳方面的主管。還有，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飛機在下降。藍莓想大為一定已經煨好了松茸雞湯等她回去喝。只有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情緒，游離，心不在焉。還有，她的一生。
　　藍莓突然想到一件事：在看她大學時代的一張集體照時，林風說：“當時你很清甜，歲月打磨了你，現在的你更成熟嬌艷?！贝鬄檎f：“與那時的你相比，現在的你有些憂郁，我想我能治好你…… ”
　　藍莓沒有回答。歲月讓心有了質感，陶醉在幸?；糜袄锊豢勺园蔚哪挲g和心境與她漸行漸遠。雖然自林風以后，她再沒有過真正的蕩漾，就像她沒再喝過一滴龍舌蘭酒，但她的江湖，卻變得更深邃寬廣。
　　沉默了一分鐘。林風懂了，輕拍她的手背說：“大家保重吧！”
　　藍莓笑了，順勢把頭靠在他肩上，下了飛機，再會無期。如果沒有經歷過身心俱疲，大約還是會為愛癡狂的。到后來，會發現不管愛得多么纏綿深刻，最終只是學會了用雕刻過的時光成就今天的自己。她想，能這樣與林風見一面，消融掉冰雪，知道他的心，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