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尤里位于團結湖附近的愛丁堡大廈辦公室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書柜里莫斯科最近出版的幾百萬字的精裝《中國精神文化大典》和墻壁上夫人卡佳彈奏中國古琴的照片。笑容可掬的他,總是用流利的漢語告訴朋友:“我是一個運氣好的人。”
的確,這套宏文巨著中有他撰述的心血,卡佳撫琴的神態,詮釋著他深深領會的漢語中“琴瑟和諧”的意境。
莫非機緣真的眷顧著他?
情動之緣
那是1972年秋天,在莫斯科大學就讀漢語專業的他,被漢字的難寫、四聲的難辨折騰得快崩潰了。在連續兩年糧食減產的大背景下,他還要和同學到郊區去挖土豆。頹唐和無奈像身邊凄凄細雨籠罩著他。
疲憊的勞作間隙,他受邀到同學家里作客。恰巧,同學的母親是位華人,在莫斯科的“北京飯店”工作。餐桌上美味的蘑菇炒飯、精巧的家常菜肴,尤其是那種圍在一起包餃子其樂融融的氛圍,仿佛喚醒了他的某種感覺。
入夜,尤里難眠。他想起了業界前輩阿列克謝耶夫翻譯的《聊齋志異》,在那個遙遠的國度,精怪都充滿人情。他甚至想起了年初尼克松在北京機場主動伸出的右手,要推開那扇神秘而誘人的門。他相信,盡管中蘇邊界正陳兵百萬,但不會永遠這樣。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要學好漢語!
尤里變了,他更加刻苦、奮發。同學用漢語形容他是“曲不離口,拳不離手”,不知疲倦地積累著漢語詞匯。他強迫自己愛上這吃力費勁的專業。
積極的心態和煥發的熱情總是交織在一起的。又是恰巧,在朋友處偶然見到卡佳。幾乎是一見鐘情,沒有任何花前月下的纏綿,幾經接觸,一句“嫁給我吧”,便把愛情拿下。
之后,卡佳在高爾基城進修音樂。奇寒的日子里,一覺醒來,頭發都會凍在枕頭上。尤里每周往返600多公里,肩扛手提,頂風冒雪給她送去食物和用品,卡佳深深理解了尤里的執著。她相信尤里是個值得緊緊相隨的人,要伴隨著他的努力,伴隨著他的信念,伴隨著他的腳步……
一邊是對漢語的愛,一邊是與卡佳的愛。兩種不同的愛,日后居然會形成一種共同的情,這需要尤里撞上怎樣的好運?遇上怎樣神奇的機緣?
立業之緣
80年代初,尤里畢業后作為塔斯社記者來到北京。他也真的交上了好運,適逢我國改革開放起步,共和國敞開了大門,敞開了胸懷。他常常徜徉在天安門廣場,環步在紫禁城周圍,也曾望盧溝橋明月,拍居庸關城堞……他感悟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厚重。
一年后,尤里調回蘇聯國家文學出版社工作,他參與編輯了《紅樓夢》《唐宋詩選》等多部中國古典著作和郭沫若、老舍等人的現代文學作品。在這個過程中,他真正意識到了那厚重的是承載著幾千年的中國文化,是任憑多大的浩劫都不可中斷的中華文明。
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他覺得是有意義的。尤其在翻譯宋代詩詞時,尤里的感觸更為深刻,“用俄文來表達1000多年前中國詩人的思想、意境和語感,是一個挑戰,也是一種修煉。”
挑戰中,他勝利了,修煉中,他“得道”了。日后,當他又回到北京,在長安劇院有滋有味地欣賞京劇時,他知道那是一個飛躍。
《貴妃醉酒》《霸王別姬》和《白蛇傳》曼妙的舞姿、精彩的唱腔、傳奇的情節,讓他如醉如癡。劇院內,他會緊盯著臺口兩側打出的字幕沉思;劇院外,他會笑談自己常去的雅寶路茶葉店有梅葆玖的足跡。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京劇迷。
一套由文化部出版、中俄文對照并配有光盤的《京劇啟蒙》發行了,包括《讀京劇》《看京劇》《聽京劇》三大部分,這是他歷時數百天的傾心之作,也展示出他的漢學水準。“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尤里謙虛地說,“我能把作為中國文化奇葩的京劇,系統全面地介紹到俄國,是我的榮幸。”
不經意踏入的傳播漢學文化之路,讓他樂趣無窮,躊躇滿志。
攜手之緣
這是一段尤里高產的日子,也是他沉醉的日子。就在這個過程中,他把卡佳接到北京。頭天下飛機,次日便雙雙參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慶典天安門觀禮。看著眼前令人振奮的檢閱,五彩繽紛的游行,卡佳握住尤里的手。“留在北京吧。”尤里輕輕地說。沒有聽到回答,只是手被握得更緊。其實,這些年來,卡佳在俄國已經是一名成就斐然的指揮家了。她指揮的合唱團多次到歐洲各國巡演,屢屢獲得國內外音樂大賽的一等獎。“這里也會響起你的歌聲!”望著尤里的目光,卡佳讀懂了。
幾年之后,當尤里和卡佳創辦的“手遞手合唱團”亮相在紀念首都醫護人員抗擊非典一周年專場演出會時,就開始放射出濃郁的人文色彩。它體現在日常排練曲目的選擇上,既兼顧了俄羅斯和中國的不同民族風情,又兼顧了歷史和現代不同時期的作品。它體現在演出的場所上,既有國內外神圣的音樂殿堂,又有學校、醫院和社會福利機構。
8年來,卡佳已經數不清她帶領合唱團從北京到國外參加過多少次活動,得到過多少獎項。但是她清晰地記得,在北京松堂臨終關懷醫院的演出后,她指揮在座垂暮的聽眾與合唱團一起唱起《喀秋莎》,熟悉的歌聲喚起了那個時代過來的老人久久塵封的情感,他們擁抱著團員淚如泉涌。一位年過古稀的患者說:“今天,我如愿以償,我可以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了。”她還記得,在北京昌平“智光特殊教育培訓學校”的智障兒童看了手遞手合唱團的演出后,以天使般的純真給她表演了自己的節目,并請這位俄羅斯文化中心的藝術總監也做他們藝術團的總監……
俄羅斯聯邦駐華大使拉左夫曾寫信給卡佳,說她的合唱團“用歌聲傳播著對俄羅斯人民和對中國人民的關愛”。
卡佳說:“尤里是我們合唱團的幕后英雄。”
這話是真的,多少年來,合唱團的活動,尤里都如影相隨,提供著切切實實的指點和幫助。
尤里樂此不疲。恩愛的夫妻能在事業上攜手并肩豈不是加倍的幸福?
同路之緣
那還是北京奧運會期間,尤里給組委會用英文寫了一篇“我與中國”的文章,參加了在華外國人火炬手的選拔。他表示:能做北京奧運會的火炬手,是他強烈的愿望。卡佳帶頭支持。但是,在投票選舉結束前的兩小時,他對自己票數的激增反倒產生了懷疑,是不是有不正常的選票出現?深夜,他告訴卡佳自己的擔憂:“我當然想贏得這個機會,但是我不能在違規中當選。我決定給《中國日報》寫信扣除那些急劇增長的票數,要不干脆從候選人中退出。”沉默中,卡佳贊許地點頭。最終,組委會應尤里的請求重新統計了他的票數,并確認他以6751票當選。尤里沒有想到的是,卡佳準備了一個大大的火炬形蛋糕,并邀請了眾多的朋友祝賀他。
卡佳的火炬蛋糕,固然是取意于北京奧運火炬,但內心何嘗不是對尤里光明磊落的嘉許?何嘗不是對尤里引領她踏上在北京成功放歌之路的感謝?
今年中秋節之際,卡佳帶領著合唱團參加了中央電視臺舉辦的《歌聲與微笑》專題音樂節目。團員們近乎完美的演唱,現場熱情洋溢的互動,卡佳在“歌聲”中已經滿臉“微笑”,而尤里與她一起出現在鏡頭前的時刻,兩個人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是的,回首這些年,對卡佳來說,這是一條成功之路;對尤里來說是一條拓寬的路——在交流中俄文化方面又多了一條途徑;對于他們倆來說,這一段是幸福之路——從安居時共同到高碑店一起淘老北京的家具,到閑暇時在日壇公園與老北京人一起聊天兒,從出書到歌唱,欣喜似乎無處不在。
尤里說北京是一座題字的城,“僅那么多招貼牌匾的題字,就讓你領略不盡深厚的文化底蘊。”卡佳說北京是一座音樂的城,“幽默風趣的京腔京調都像音樂一樣優美。”
這一路有領略不盡的風景,有唱不完的歌。
日前,頭發已經由淡黃變成白色的尤里對筆者說:“介紹中國的文章還不斷在寫,但真是越寫越慎重,學然后知不足呀!”
而卡佳的演出曲目上屢屢出現的是《青春舞曲》。
尤里知道,她在放歌:
愿人生風華常在;
事業前程似錦;
北京生機無限!
——一切都在青春般的路上。
(編輯??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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