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們怎樣面對真相,而是怎樣相信真相能夠顯示出來
浙江樂清寨橋村到底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還是一起殺人事件,正在爭執之中。寨橋村前任村主任錢云會喪身車輪,官方堅定判斷為“交通事故”,而網絡上奔涌著指認事件為故意殺人的意見,媒體除了報道官方定性和網絡質疑,刊發的評論文章都在要求真相。
然而,真相確實是一個奢侈的要求。今天的中國,越來越經常地陷入真相缺席的狀態。在任何一個突發事件中,人們都能夠看到相同的處理方式。地方政府提供關于事實的描述,明顯的疑點使這種權威發布變成自說自話,區別于自說自話的僅僅是它最后要“算數”。基于生活經驗,民間對地方政府的描述越來越多本能的懷疑,政府則反責以“不明真相”,或者“受人唆使,借機鬧事”。而媒體調查受到地方政府的阻撓,不僅使政府發布的信息難以查證,而且加劇了人們對政府信息的不信任感。
在這里,我們看到了政府與民意、媒體之間的互斥關系。這種互相排斥的關系,已經彌漫開來,成為相互關系的一般背景。
官方一開始就確定事件屬于交通事故。網絡上指證為謀殺,基于幾大疑團,既包括錢云會的個人背景(為村土地上訪且3次被抓,而他正是死于征地方的工程車下),也包括無監控視頻、車輛逆行、死者死狀等具體情節。官方相繼作出了解釋,其中,“車禍如何撞擊,死者為何有此死狀,是無邏輯可尋的”,最是令人無法接受。子彈射擊,尚且可分析彈道;車輛撞擊行人,豈能以“無邏輯”解釋?科學足以還原撞擊過程,那種人橫尸輪下、身首異處的情形,是完全可以復原的。
問題還有為什么死者的家屬被控制起來了,村民稱信息行為受到了官方限制是否屬實,媒體采訪為何遇阻?真相,難道不正需要多方駁難才能大白?官方信息,難道不正可經過多方查證而更加權威?
其實,網上的質疑,呈現出指向不明的特征。一些質疑,似乎是將人們引向與寨橋村有征地關系的開發企業;一些質疑,則指向錢云會之死可能與權力對他的厭惡有關。這兩種指向,雖然都令人膽寒,但仍然有所差別。如果錢云會之死與開發企業有關,那是商業利益之爭產生的兇殘;如果錢云會之死與權力的厭惡有關,那么,權力的黑暗足以直接摧毀人們對它的任何信任。而官方確認的“交通事故”,則能夠使人心理稍安,因為車禍是巧合、意外,比基于商業或政治利益去消滅肉體要正常得多。
情感上講,我們希望生活在一個光明的社會,但愿商業或權力消滅肉體的行為不是事實。盡管社會并不令人滿意,甚至十分不令人滿意,但人的生命被組織性力量加以故意殘害,還是令人很難設想的。
然而,人們殘存的美好愿望和基本的社會信念,又確實不斷遭受現實的打擊,像“小心小命”、搶尸這類官方言行,像拆遷人被官方逼至自焚、被商家砍殺喪生的事情,都在調低人們對社會的評價。如果錢云會是死于商業或政治利益之手,這種肉體消滅就類似于一種“準暗殺”了,而且行之者不是“地下力量”,而是擁有公開合法身份的權勢力量,社會治理又伊于胡底?
為了獲得最低水平的社會信心,這起事件最好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我想,這既是官方希望讓人們接受的結果,也是多數人內心的愿望。
只是,官方與社會盡管有這個共同點,還是需要讓人看到,最低水平的社會信心不是虛妄,這就需要完全公開地解開疑點。駁難不是刁難,而是解析事實的必需。當然,這也就意味著要準備接受各種真實,哪怕它再殘酷而血腥。如果真相就是一起事故,我們應當欣慰;如果真相就是一起謀殺,那固然使人極度寒冷,但至少我們也是生活在真實中,而不是生活在幻象里。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們怎樣面對真相,而是怎樣相信真相能夠顯示出來。怎樣面對真相,是在真相顯現后的態度。相信真相能夠顯現,這是前提。但現在,誰能相信真相會呈現出來呢?一個社會,最大的悲哀不是不面對真相,而是沒有真相供人面對;一個政府,最大的失敗不是被民眾判定為無能,而是被民眾判定為不愿把真相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