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語的速度
在我沒有選擇它們的時候,它們是靜止的,但這種靜止里隱藏著無數機關,而我事先并不知道哪里是觸動這些機關的按鈕。
那是無數支蓄勢待發的箭!而我把它們看成是更具殺傷力的彈頭,嗜血的彈頭!
現在它們呆在槍膛里,黑漆漆的槍膛比所有的靜更可怕,就連那填滿火藥的銅皮也無法發出自己的光華。
此時我想到了速度,速度就是力,一種穿透的力。我必須有足夠的火藥,把它們壓緊、裝好,然后瞄準。我醉心于這樣的動作,只要我扣動扳機,空氣就會成為被撕裂的布匹。
只剩下散落一地的彈殼,冒著煙,慢慢地冷卻。只剩下那余響,在一個人的心尖上,戰栗。
一刻的等待
一刻,窗外發出沙沙的響聲,就是這一刻。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我確實是在等待。我坐在這里,坐在一個夜晚的必經之路,絞盡腦汁。
我等待的或許是一個詞,它正從黑暗中向我走來,就像一塊細小的銹蝕的鐵片,從垃圾堆或者某塊草皮底下走出來,它沒有光,只有那個曾經遭受遺棄的身影。當它走到燈光下時,會下意識地用手攔住自己的眼睛。
我等待的也許是一個信息,它來自渺遠的太空,像一枚拖著微光的銀針,因為它的出現,空氣會像水波一樣顫動。它攜帶著神諭的箴言,是一個啟示,今天晚上,我是它惟一想擊中的人。
我等待的或許只是自己大腦里的一道閃電,它來自電線般糾纏不清的神經,來自即將發生的一次短路,或者深度摩擦,誰知道呢?它的亮光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看見,它甚至區別于這個雨夜的幻想,但它仍然會告訴我隨之而來的雷霆。
但這一刻很快就在等待中過去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許我什么也沒有等待,或許我等待的從一開始就不會出現,或許我等待的已經在我的眼前消失,只是我沒有看見并將它一把抓住。
疼痛
完全沒有必要把它說出來,它在一個人的體內,像一個秘密,像樹根和閃電構成的山脈。
是的,它連綿起伏。你的身體就像是一張地形解剖圖,但一個人的內省是盲目的,因為你不是醫生,你的疼痛又總是不在同一個位置。
它在游走,游走在所有背光的地方。當它停下來的時候,就像一個按鈕,一個機關。有時,它故意把自己藏匿起來,像一首詩的一個隱喻;有時又單純得像一個意象,突然閃現,但又不急于走掉:有時又像一個被你惹毛了的無賴,攪得你不得安寧。
耽于回憶的一切也正是這樣。愈是快樂的、幸福的回憶,愈讓人感到疼痛不止。
懸念
還沒有到來,你必須等待,甚至連你的等待也是未知的、沒有把握的。盡管它有時值得期待,但懸念就是懸念,是懸著的一種念想,也不排除它的懸乎,和由這種懸乎所帶來的神秘,是的,我們的好奇是與生俱來的,是被摸得溜光的銅把手,而神秘是粗礪的砂布,
由它而生的結果或許已經發生,但它還在路上,還沒有到達你的跟前;或許沒有什么結果,但這也是一種結果,一種沒有結果的結果,你甚至已經知道了結果,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你寧愿把它再懸起來,像一枚苦膽,一邊想著它的苦,卻從不用舌頭去舔;或許結果已在你心里,你只是想再證實一下,證實一下你判斷的能力,證實一下這一結果的準備性;或許已沒有或許,懸念依然是懸念,就像是系在神腰間的一個錦囊,總是在你仿佛能夠看到的地方,隨著神身體的晃動而晃動,忽遠忽近,忽近忽遠。
當你知道結果吋,無論好壞都不要告訴我。
向西的湖泊
對于西邊,我情有獨鐘。
西邊,那是太陽落山的方向,也是一個人從小就向往著越走越遠的方向。
首先讓我聯想到湖泊是由夕光構成的絢麗畫面,那些在瞬息靜態中賦予動感的云朵如海市蜃樓。在西邊,一定有一個這樣的湖泊,它在一個越走越遠的地方等著我,它那涌動在白霧、藍煙和紅光中的美態無時無刻不在引誘著我。
可我在南方,在南方的忙碌中,在南方的煙雨里,在南方沒有湖泊的夢里,我見過的湖泊都不是我想要的湖泊,而想象的路又是那樣漫長。因為年齡的關系,向西的湖泊離我越來越遠,想象中的翅膀和飛翔的速度也是。
我沒有白霧和藍煙,只有血液中的紅光。此刻,即使是血液中的紅光也在漸漸地褪去。
就像一個未來,不,其實就在從前。
但我已無法回去,無法回到從前的想象和向往中去。
曾經像河流一樣奔涌著的血液,還能匯聚成一個湖嗎?
泊,一個心馳神往的動詞,越來越像是一個失去活力的名詞。
一段這樣的時光
如果可以,我要一段這樣的時光:
一泓看得見的湖水,幾棵春天或秋天的樹,一片行走著的暖陽,一些微風絲絲縷縷地吹動,放松的心情。什么東西都可以蜻蜓點水式地想一下,什么也可以不去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讓我擔憂和煩心的事,那泓湖水就像是漾動在我的心里,那絲絲縷縷的微風也就像是吹在我的心里,那片行走著的暖陽正在將我的心照亮,還有那幾棵樹,支撐著,讓心怎么也塌不下來。
這一切就裝在這樣一段時光里,一個無法扎緊的口袋,攜帶在身上也不覺得沉,隨時可以倒出來,短暫的,卻可以用很長的時光去回味。
其實,我只是想證明,我是一個多么容易滿足的人,同時又是奢侈的,因為,就是這樣一段短暫的時光也很難屬于我。
我感覺我是在把時光拉長了,拉細了,像用筷子攪拌后拉扯著的紅薯糖,我現在正在做的,只是努力地,不讓它斷掉。
一個人的沉默
像某個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即使有.也只是內心的一種擺設:沒有風也沒有雨,即使有,也只是體內偶爾到來的汛期:沒有鳴叫也沒有哭泣,即使有,也只是被抑制住了的痛。甚至沒有燈光.沒有必要的道具和掩飾。
像某個夜晚:黑色。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黑到嘴唇就像兩扇緊緊關閉的門。
即使你提著一盞燈籠也沒有用,因為你無法跨越那些石頭堆砌的牙齒。
你可以把一個人的沉默想象成一座寶藏,你也可以把一個人的沉默當作是一座廢墟。
其實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喜歡.所以沉默。
我的寶藏由我來珍藏.我的廢墟由我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