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去
鄉下距母親十里。
十里外的鄉下有兩條路:一條通往鎮上和縣城,另一條通往南邊的山中。
北邊的那條,以十里遠的距離迎接從城市做完手術的母親。
風隨母親而來。寒隨母親而來。冬天隨母親而來。
一個不治之癥隨母親而來。
母親不知道。
母親想知道:那股體內的風寒來自何方?
鄉村的肝膽脾胃,脆弱得無法承受母親的一次錐心的疼痛。
時光如碩大的磨盤拖著母親瘦小的身體。她一不小心就把時間給走黑了。
陽光照耀不到。月光照耀不到。就連母親去年秋天親自種下的蔬菜上的微光也照耀不到。
母親踏上了一條向北的路。北方的風來了。是迎接母親上路的嗎?
母親的身體
母親的身體是件漏水的容器。
它先是漏掉了母親腳部的鈣、腰部的鈣,漏掉了她曾經走過的小路、莊稼,漏掉了在場邊種下的小黃花、絲瓜架,漏掉了廚房里的米和面。
然后又漏掉了體內的膽囊,一個裝著雞蛋大小的石頭的袋子。我曾在B超的報告里看到了它。
母親從手術室出來之后,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它。
我想看看它。看看它的質地、色澤、大小。和它坐在母親的身體里多年的姿勢,還有它的味、它的汁、它的氣息。
其實,這么多年的東西一樣也沒漏掉,它們全都漏到了母親的病歷中。幾十年的時間,被壓縮成一張張薄薄的紙片。
一張一張裝訂起來的病歷,一片一片從母親身體里漏掉的時光。
母親走了
母親走了。如一葉草。
這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是一把向上張開的舊鋸。它的銹始于多年前。每一個日子都是一個尖利的鋸齒。
一個日子與另一個日子之間,相隔的是兩個銹齒間的距離。一個時辰與另一個時辰之間,彌漫的是母親被時間的軸線切割的疼痛。
母親走了。
初春的油菜花還未開。初春的柳枝還依然僵硬。初春的溪水還帶著冰凌。
蜜蜂還未飛來一一它還在去年的巢中。
可是,母親走了。
我身體里藏了幾十年的那盞油燈還未徹底點亮,還不能真正照耀村莊內部的那些路,我還沒有在你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釘上一個小小的木樁。
我還來不及把剩下的那句話說出。
母親,你卻走了。你把一家人都留在了去年的冬天。
母親,你是一張往事的封底。
可封面呢?誰又知道它漏在了哪里。
哭聲
哭聲從鄉下傳來。從巴山腳下的一座土木結構的屋子里傳來。
它越過了數條公路,越過了漢江,越過了一個有幾萬人的小縣城。
它,抵達的,只是一個家庭的心臟。
十里沙塵路。
十里沙塵。十里隔膜。十里長的淚水。
木屋里,一盞四十瓦的燈泡,兩張年畫,一雙雙眼睛。
它們,也相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