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洛音樂會:文化遺產保護范例

　　中國的鼓吹樂，自漢代從大漠孤煙直的北方草原播布到中原地區后，在歷史上曾經作為皇家出行的儀仗樂隊、宮廷宴享的娛樂用樂和軍隊里的軍樂廣泛使用。隨后佛教的寺院和道教的道觀也將它納入其中，作為佛事及道場活動的用樂。借著寺院道觀里僧侶道土布道作法的途徑，鼓吹樂又進一步繁衍于村陌鄉間。
　　冀中農村曾經廣泛存在的民間樂種“音樂會”，就是中國鼓吹樂歷史漫漫長河流淌至今的遺存之一。“音樂會”的身世雖然不凡，但作為傳統農耕社會中當地的常見樂種，誰也沒有覺得它有什么特殊之處，它一直默默地義務負著村落中的春節祈祥、神靈朝拜、民間喪事等關乎鄉間百姓福祉的眾多公益性事項。20世紀的戰亂、政治運動等風風雨雨，以及改革開放新時期國家向現代化社會的急劇轉型，都對冀中“音樂會”造成了強大的沖擊，使得昔日在農利廣泛存在的這種民間樂利迅速減少。而在這樣種大氣候下，淶水縣南、北高洛村的“音樂拿”加保存得基本完好，日聲譽日漸擴大，成為在國內外廣為人知的個民間樂社。其奧妙何在?
　　南、北高洛村位于淶水縣城東南方9公里處，是緊緊連在一起的兩個村莊。這兩個村莊原本是一個村子，兩個村的“音樂會”原來也是一個會，在19世紀末才分開。因此，在國務院2006年5月公布的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里，“高洛音樂會”作為南、北兩個高洛村“音樂會”的共同名稱而出現。
　　高洛音樂會存在至今，首先要歸功于村民們對它的主動保護。“音樂會”因長年義務為村民的公益事業服務，不收金錢報酬，因此頗受鄉親們的尊重，被稱之為“善會”。“文革”時期，“音樂會”用的經卷、樂譜等被視為“四舊”而被紅衛兵抄出，準備燒掉，是蔡然、蔡恒等村民冒著政治風險將這些東西從紅衛兵手中奪回，并藏于有夾層的柜子里，才使這些東西躲過了“文革”浩劫，也才有了“文革”后樂社的復興，真可謂善有善報!
　　高洛音樂會知名度的擴大，還要從1 987年說起。這一年，廊坊市固安縣屈家營村的“音樂會”得到了中國音樂界的充分肯定，淶水縣文化局副局長劉阜知道此事后，找到當時的中國音樂研究所所長喬建中說：“在我們保定地區，這樣的‘音樂會’到處都有，而且可能比屈家營音樂會的藝術水平更高o”在劉阜的建議下，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教授鐘思第(Stephen Jones)和喬建中、張振濤、薛藝兵等中國學者走訪調查了保定地區的淶水縣、易縣、定興縣等許多地方。高洛村的鄉親們至今還記得，這些學者第一次到他們村來，是在1989年的7月份。
　　果然如劉阜所說的那樣，“音樂會”是在冀中地區廣泛存在的一個樂種，這令中外學者們大開眼界、興奮不已。他們對淶水縣高洛村的音樂會更是情有獨鐘，認為這個音樂會的歷史較久遠，其樂風更為古樸，吹、打、唱、念等表演形式俱全，流傳下來的曲目、樂譜、經卷等資料也較豐富，具有很高的學術研究價值。“音樂會”義務為地方民間信仰和鄉民的喪事服務的方式，則體現了傳統農耕社會中的“互惠交換”和“道義經濟”的利益交換原則。
　　1993年，鐘思第從英國“中英友好協會”申請到一筆經費，與中國音樂研究所合作，對冀中地區的“音樂會”進行了為期數年的普查。由于高洛村音樂會的獨特價值，鐘思第和中國音樂研究所的學者們把高洛作為長期固定的采訪點。在這期間，鐘思第、張振濤等學者們每年都要來高洛住上一段時間，有的時候還和高洛村的鄉親們一起過春節。在長期的交往中，這些學者與高洛村的鄉親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與“音樂會”的樂手們成為了心心相印、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音樂會”的樂手及所有村民，對前來考察的學者竭誠歡迎并熱情接待，認為遠道來的學者們對他們村的“音樂會”進行研究，是對他們的看重。由此他們對自己擁有的民間音樂也有了新的認識：原來這種音樂不是“封建迷信”，不是應該鏟除的“四舊”，而是傳統文化，是國寶，是非物質文化遺產1村民們對“音樂會”的主動保護意識，也在外部社會的關注中一步步加強。“音樂會”主動采取了一些增強樂社生命力的具體措施，如積極吸納新學員、允許女性參加到“音樂會”的演奏、演唱活動中來等。
　　隨著有關學者對高洛“音樂會”的研究工作，學術界對這個“音樂會”關注的人越來越多，2000年有北京師范大學、天津市南開大學以及加拿大比西大學等多位教授來高洛村考察：2001年4月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曹本>臺教授帶領研究小組來考察和對民間音樂的實地學習，200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尹虎彬研究員先后兩次來村實地考察，2002年7月，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中國藝術研究院的40余名學生來村考察學習工尺譜；2004年，河北大學音樂學碩士點將該村作為民間音樂考察學習基地，每年正月都要前來。
　　長期辛勤的考察，學者們也有了豐厚的收獲，張振濤的《冀中鄉村禮俗中的鼓吹樂社——音樂會》、鐘思第的《中國民間樂社》、薛藝兵的《神圣的娛樂——中國民間祭祀儀式及其音樂的人類學研究》等一大批學術著作、論文紛紛問世。
　　到此，對高洛“音樂會”的關注，還基本上是在學術界這個范圍內，政府部門和社會上的普通人對這個民間樂社還知之不多。
　　高洛音樂會引起全社會關注的轉折點是在2003年4月3日。這天有來自亞歐21個國家的30多名傳統音樂保護與研究專家學者，及文化部、中國音樂研究所等國內的有關領導和專家學者到了南高洛村，對該村“音樂會”進行現場考察和觀摩研討。他們參觀考察了該村“音樂會”古老的工尺譜、樂器、經卷、神像等文物，向“音樂會”里的藝人詢問“音樂會”的發展歷史與現實狀況，請他們介紹各種樂器的名稱和演奏方法。這天上午10點，“音樂會”的觀摩演出正式開始，樂手們按照傳統的方式圍坐在長桌的兩側，表演了武壇(器樂演奏)、法器(武壇的一個分支，純打擊樂演奏)、文壇(用演唱的方式誦經、宣卷)、念曲(按傳統方式唱工尺譜)。精彩的演出博得了各國專家學者的陣陣掌聲，他們對高洛“音樂會”的文化價值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中央電視臺、《光明日報》等許多媒體都報道了這次中外學者對高洛“音樂會”的考察，隨后又有河北電視臺、《中國文化報》《河北日報》等許多媒體陸續跟進對高洛“音樂會”的報道，在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媒體的廣而告之下，這個昔日冀中平原上默默無聞的民間樂社，受到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
　　2003年，4月17日中國民協副主席、河北省文聯副主席鄭一民帶領省音協、省群藝館、省藝研所等單位的專家來高洛村進行考察，隨后授予高洛村“古樂民俗之鄉”的稱號：6月5日淶水縣委、縣政府等四大班子的領導來到高洛村，對“音樂會”進行現場考察，并成立了保護當地民間音樂的領導小組，初步確定了當時急需做的若干工作。2005年2月，淶水縣委、縣政府又制定了更為具體的“高洛古樂保護發展工作方案”。
　　2006年5月，國務院公布了國家級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冀中地區包括高洛“音樂會”在內的四個“音樂會”榜上有名(其余3個分別是屈家營“音樂會”、高橋“音樂會”、勝芳”音樂會”)。
　　2008年2月28日下午，為有效保護和傳承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鼓勵和支持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開展傳習活動，文化部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了向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人頒發證書的儀式，高洛“音樂會”的會長蔡玉潤就是其中光榮的一員。這位普通農民第一次踏入了莊嚴的人民大會堂，鄭重地接受了文化部頒發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人證書，也同時接受了國家賦予的傳承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使命。
　　高洛“音樂會”社會影響的擴大，還得力于這些農民樂手主動爭取演出機會，從而獲得一種宣傳效應。據不完全統計，自2003年來，他們所參加的影響較大的演出有：2003年9月到天津音樂學院、河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演出；2004年5月在北京“國際博物館日”大會上演出：2006年10月在北京首屆“智化寺音樂節”演出，2008年和2009年兩次參加“河北省民族器樂大賽”并獲得金獎：2010年6月參加“全國首屆中老年優秀文藝作品展演暨選拔活動”演出并榮獲金獎，作為獲獎節目還參加了“全國首屆中老年優秀文藝作品展演”電視晚會的演出。這些演出活動，直接向社會各個層面的觀眾宣傳了“音樂會”，使他們耳聞目睹了這種傳統音樂文化的原生形態。眾多媒體對這些演出的報道，又使得這些演出的社會影響得到了進一步放大。
　　2008年，高洛“音樂會”還被整合到了在淶水縣野三坡百里峽劇場常年演出的大型音樂舞蹈史畫《印象野三坡》中。15名高洛音樂會的會員常駐野三坡，除了參加每晚的演出外，還常常向野三坡的游客以原生態的方式進行展演。這些常年在家務農的民間樂手們成了真正的演員，有了固定的收入。這項舉措，除給了高洛音樂會一個常年展示的舞臺外，在傳統音樂文化遺產與旅游業相結合和增強傳統文化本身的“造血”功能等方面也做出了有益的嘗試。
　　村民對自己家鄉傳統音樂文化的熱愛和主動保護積極發展、學者的長年研究、媒體的報道和各級政府的日益重視，多種因素形成的合力，使高洛“音樂會”這個傳統農耕社會的產物在今天社會向現代化急劇轉型的新背景下，仍然顯示出了它的勃勃生機，且社會影響日漸擴大。這種現象，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來說，有著積極的現實意義，值得研究。做好我們家鄉傳統音樂文化的保護工作，也同時是在為保持世界音樂文化的多樣性，為使中華民族的傳統音樂文化在世界上占據其應有的地位而做出我們自己的一份貢獻。
　　
　　(責編：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