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傳在張家口地區的戲曲種類很多,像京劇、評劇、晉劇、河北梆子,包括地方小戲二人臺等。但是,它們都不發源于當地,全是外來的劇種。真正張家口地區土生土長,而且確實獨此一家、別無分店的地方劇種,應該說是蔚縣秧歌。
秧歌這兩個字,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往往使人以為是些散漫的小調和沒有固定程式的民間舞蹈。其實,蔚縣秧歌已經遠遠超出了山歌小調和民間舞蹈的范疇,早就完全具備了一個獨立地方劇種的一切條件。如果從它的唱腔、曲牌、表演程式,乃至于劇目的豐富程度來看,甚至比被列為獨立劇種的二人臺更為完善和成熟。
蔚縣秧歌在很早以前,大約從清朝成豐、同治以來,開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別具一格的板眼和唱腔程式。它基本上屬于北方梆子腔的聲腔系統,既具有河北梆子的高亢,又兼備晉劇行腔運調的流暢,但又與這兩大梆子迥然有別,在激越中見悠揚,于嘹亮中寄細膩,具備著一種特別的韻味風格。蔚縣秧歌的唱腔板式,有尖板、導板、頭性、二性、三性、拖腔、滾白、八嘹子、訓調等等。頭性音色清越,聲調嘹亮,一板三眼,旋律悠揚,感情細膩,富有開闊的田園風味,長于抒情。二性快慢適中,高低相錯,一板一眼,最適宜于述敘。三性有板無限,行起腔來,歡暢明快,聽起來非常活潑。滾白、八嘹子用于哀傷和悲慟,拖腔可把氣憤的感情推向高潮。由于蔚縣秧歌的唱腔板式豐富多彩,變化靈活,喜怒哀樂之情寄于音中,溢于聲中,表現力相當強,故而有“看戲動心,聽唱落淚”之說。
18ce51bc02e9f3f705c95c60ce14d9d499f781f46b150361d561f2e4ae26356f 蔚縣秧歌在音樂上,也特色獨具。它的曲牌有60多套,不同的曲牌,烘托不同的氣氛,刻畫不同的動作。在曲牌上還講究聯綴配套,把許多曲牌有機地組成引子、過曲和尾聲,用來表現場上人物復雜動作中披露出來的不同的細膩感情。文場以笛子、板胡、二胡、三弦為主,武場有鑼、鼓、單皮、梆、板等。鑼鼓點就有80余種,而且各有講究。音樂上最突出的個性,與其他梆子腔不大相同的,它不是以板胡為主,而是用曲笛主奏。笛音寬闊悠遠,加以笛膜故意貼得稍松,吹奏時頻頻運用花舌,出來一種顫而華美的低音。過去在農村野臺上演出,順風十里地就能聽清楚這悠揚的笛音,它伴著你趕路,仿佛吹進你心坎里的一曲農家田園樂,實在是美極了。
行當是衡量一個劇種成熟程度的重要標志。蔚縣秧歌行當齊全,不僅生、旦、凈、丑一個不缺,而且,劃分得相當細。生又分老生、小生、武生等,旦又分老旦、花旦、刀馬旦等:丑有花旦丑、花臉丑等等。各行當都有自己的一套科介和基本身段,在表演上是很講究的。
蔚縣秧歌的劇目也很豐富,經初步統計,約150多出。像《花亭會》《九件衣》等,一直膾炙人口。它的劇目也與河北梆子和晉劇很不樣。一是成本大套的戲少,占很大比重的是小戲、折子戲。可以看出,它不是以情節見長,而是在短短的篇幅中充分發揮演員的表演功能,以精湛抓人的表演藝術和優美動聽的唱腔見長。另一個是,劇本的生活味特別濃,像《借冠子》《送枕頭》《觀燈》《趕腳》等節目,生動活潑,風趣橫生,意味雋永,與農村生活特別靠近,很富于所謂的“人間煙火”味道。更值得一提的是蔚縣秧歌擁有數量相當的現代劇目,大約30多個。這些劇目,也很受群眾歡迎。說明蔚縣秧歌不僅能反映現代生活,而且反映得很不錯。
在戲劇史上,一個小小的縣,能單獨創造、形成和發展起來一個具有自己個性,具有獨特藝術風格的地方劇種,確實是不簡單的事情。1958年時值我在張家口藝術專科學校戲劇系學習,我系赴“大眾劇場”陪同郭沫若同志觀看蔚縣秧歌《花亭會》的演出,郭老說:“蔚縣秧歌,可謂百花叢中一點紅。”
源遠流長
蔚縣秧歌,產生于張家口地區的蔚縣,是在民間歌曲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蔚縣秧歌最初并不叫秧歌,而叫做“賽”。“賽”的意思,有如南方的“賽歌”,是農民們在田間勞動時,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問答唱出來的隨意的山歌。至今,在蔚縣秧歌的唱詞和聲腔里,還能找得到明清民歌的一些痕跡,像《羊坡羊》《掛枝兒》《四塊玉》等。
當然,這些即興的山歌小調,離形成一種地方劇種是很遠的。直到清代初年,甚至到距今天二百四十年前的乾隆年間,蔚縣(當時叫蔚州),確實還沒有出現什么地方戲。乾隆年問的靳榮藩,寫過一首《蔚州觀劇》
“紅氍綠燭兩相鮮,羊酪烹來代錦筵。
為聽絲竹成舊譜,回思出塞已多年。
梨園子弟歌珠少,雪面參軍舞袖穿。
贏得霜裘都未濕,虧他不是帝京弦,”
詩里所謂的“為聽絲竹成舊譜”,當然不是指現代的蔚縣秧歌,而是指清初還在流行著的昆腔、亂彈之類的戲曲。下面的“雪面參軍舞袖穿”一句,更證明指的是從明代就流傳下來的舊戲。明代有“參軍戲”,也就是“跳加官”。“跳加官”的人,臉上戴著粉白的面具,所以叫“雪面參軍”。吳散梓寫的《儒林外史》第十回里,就描寫過這種“參軍戲”或“跳加官”,“戲子上來參了黨,磕頭下去,打動鑼鼓,跳了一出‘加官’。”當時靳榮藩在蔚州看的戲,大概就是這種戲了。
同樣是乾隆年間,但比靳榮藩稍后一點的賈華平,在一首《蔚州元夕益》里,卻給我們透露了蔚縣秧歌已開始從田間地頭即興唱出來的山歌小調,發展到有一定程式規范,有較為固定曲譜,并且向載歌載舞的方向推進了。賈華平的這首詩,描繪的是正月十五街頭觀燈的熱鬧景象,寫到了當時的民間舞蹈和歌曲:
“仙山凈土移塵氛,況復踏歌聲入云。
攏頭一尺盤龍髻,圍腰六幅石榴裾。
唱罷種秧唱采茶,一群嬌鳥逐嬌花……”
“踏歌”是用腳來打拍子,很相似于如今的民間秧歌舞了。所謂“唱罷種秧唱采茶”,這曲調,就是現代蔚縣秧歌唱腔的前身和雛形。當時的北方,特別是塞外的蔚州還沒插秧種稻子,種的是旱田作物,所以它的民歌叫“種秧”,而不叫“插秧”。當然,當時的這種“種秧”,歌詞也還是見景生情,順口唱出的,相當于現在的“順口溜”,也叫做“順調”。蔚縣秧歌唱腔中的“訓調”,就是“順調”的音訛。從這一點看,足可以證明蔚縣秧歌是從蔚縣當地的民歌和民間舞蹈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群星燦爛
在蔚縣秧歌的發展和成長過程中,涌現出不少的藝術家。這些藝術家都是當地土生土長,農忙種地或從事其他職業,農閑時,或是有廟會,或是逢著重大的傳統節日,便組織起來演出。正是這些民間藝術家們,通過自己一代又一代的舞臺演出實踐,在音樂、唱腔和表演程式上進行不斷地改革、提高,終于創造了這風格獨具的地方劇種——蔚縣秧歌。
最早的一代蔚縣秧歌民間藝人已不可考了。過去官方修撰的《蔚州志》是瞧不起這些民間藝術家的,對他們的活動,根本不予記載。光緒以來的一些秧歌名藝人,由于時代較近,還能從許多老年人的記憶中,多少找到一點線索。
這一時期的民間秧歌藝人,有所謂“四大家”,他們不是蔚縣人,就是山西廣靈人,都是種地的出身。他們的名字叫什么已經沒人知道,但他們的藝名卻久久流傳在民間。就是現在,一提小紅鞋、九斤子、更新子、陳竹子,誰也承認他們是秧歌舞臺上當之無愧的老前輩。這“四大家”,生、旦、凈、丑各占一行。據說,唱旦的小紅鞋嗓音嘹亮、清脆,長于小花旦的表演,動作活潑而無輕佻之感,表情細膩,內在感情豐富。正是他,把蔚縣秧歌的小旦表演技巧推向了一個新的境界。其他的幾位,也都在各自的行當中,對秧歌的唱腔和表演程式改革有一定的建樹。現在的一些秧歌藝人們,提起他們的唱腔和表演,仍然奉為榜樣。
清朝末年和民國初年,是蔚縣秧歌第三代藝術家們大活躍的時期。在短短的二三十年時間里,這些民間藝術家們,用自己優美動聽的唱腔和精湛的表演技巧,把蔚縣秧歌的演出水平提到了新的高度。
這一代秧歌藝人,為數很不少。唱胡子生的有王貴、閻恒志、劉海珍。劉海珍的藝名海珍紅。據說,海珍紅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的唱法與眾不同,音域開闊,剛柔相濟,行腔運調,絲縷不茍,刻畫人物,性格鮮明。群眾的評價是:“做起來有模樣,唱起來有味道。”唱大花臉的有李貴,觀眾送了他個外號叫鈴子黑。傳說他一唱起來大有“拼命三郎”的勁頭,半場戲下來,出的汗連外面的蟒袍都會濕透。他的唱腔高亢而宏亮,一聲憤怒的吶喊,幾里以外都能為之心驚。唱小生的有李巨、徐義。唱丑的有王世寬、席明和郭木。席明藝名沙吊丑,郭木藝名寡白菜。他們在丑角的刻畫上,達到了一種丑而不陋,諧而不謔的地步,絕不給觀眾留下庸俗之感。唱旦最有名聲的是徐永泉。他的唱腔委婉悠揚,有“一曲九同腸”的效果。做功尤為精湛,亦步亦趨,一招一式都婆娑多姿,恰入分寸。觀眾愛看他的演出,愛到了入迷的程度,人們送了他個藝名,叫做寶子。農村里至今還流傳著這樣的說法:“豁著不吃餃子,可千萬別誤了看寶子”。
上面介紹的這些秧歌藝人們,都在解放前后相繼去世了。現在還留下的名藝人已經寥寥無幾。比較有名望、有影響的,一個是文武場上的琴師兼曲譜專家安升玉。他可以說是蔚縣秧歌的“百科全書”。他一輩子獻身于秧歌的文場演奏和音樂唱腔的改革,對曲譜的收集和整理有很多貢獻。經他多年的努力,采集和整理了大量曲譜,計唱腔中60多種不同的唱法,鑼鼓點80多種,已經快失傳的曲牌和嗩吶調240多個。秧歌中最難演唱和伴奏的訓調,年輕一代的藝人有許多已經忘光,安升玉卻完整無缺地記錄和改革了20多首。他對秧歌的傳統劇目也了如指掌,能一下子完整地說出100多個。
現在,蔚縣秧歌已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還排演了新劇目《剪紙謠》,為蔚縣秧歌的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責編: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