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黃昏,他都獨自坐在自家五樓陽臺,看著斜陽一點點被暮色吞沒。視線最遠處,是一蓬灌木林,里面傳來回巢的大鳥的聒噪聲。他雖然看不見它們棲息在哪棵樹的枝頭,但能夠想象它們一家幾口在狹窄的巢穴擠擠挨挨,把身子栽下去的情形。
他居住的地方是一個人口并不稠密的山城,難得與這個鳥群為鄰。他的住宅前面本來是片不錯的休閑公園,年前的時候莫名地失了一場火,公園便只剩下他看到的那蓬灌木林了。說是鳥群,其實也只是一家三口。天氣轉寒,他不明白它們怎么還沒登上遷徙路途。
早先的時候,他是一家小單位的文秘,每天抄抄寫寫、忙忙碌碌。突然有一天,他的名字出現在下崗的布告里。那些日子,他很彷徨,很焦慮。他去了經濟發達的廣東和浙江,但很快便卷著背包失落地再度回到原點。“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這樣說自己的時候,不知是標榜自己的清高,還是自嘲自己的無能。
他舉債開了一家小酒店,賺點一家人的吃喝什么的,卻是生意清淡、門可羅雀。他少言寡語,不擅迎送;他的十指兄弟更習慣抱著筆桿取暖,不愿意在油膩的泔水里練習游泳。每到黃昏,他一身疲憊地回到家中,都要到露臺上站一站。很多煩心事郁結于胸,他常常會心生墜樓的欲望。但是,他想去另一個世界之前,先要去拜訪對面的鳥群。
其后的一天,他去了那片樹林。密林深處,一個簡陋的鳥巢里躺著一只睜不開眼的雛鳥。他想他是找到了它們不能南遷的原因了。他飛快地跑回家中,找了一個泡沫蛋糕盒,絮了些棉花,放了點泥鰍干,在大鳥回來之前把雛鳥抱進新窩。
又一個鴨蛋黃般的暮陽垂落。他的妻子推著輪椅上的兒子,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他的背后。她說:“小酒店就關了吧!利用你文字上的長處,重新走條活路。古代的書生可以靠賣字為生,今人應該也可以,只要你足夠優秀。總之,天無絕人之路。”
一家人相擁而笑,在暮色中荷花似的綻放著……
這是我的一個有過下崗經歷的朋友跟我講的他的艱辛往事。如今,他已經是我們當地小有名氣的廣告公司老總。妻子是他的副手,殘疾的兒子換上了義肢,興致來了,還可以玩玩上籃。
其實,一個人或者一只鳥,都應該有理由選擇怎樣活著、懂得為什么而堅守。至于困窘,就像烏云,不可能永遠遮住廣袤的藍天。
選自《作文周刊(綜合版)》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