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神木近年來的系列民生政策,會發現其中清晰的邏輯順序和推進步驟。但是,以全民免費醫療首當其沖,很多民生政策卻都招來了外界的質疑。是槍打出頭鳥,還是政策本身存在漏洞?這究竟會成為神木進一步發展民生的阻力,還是動力?
2011年2月22日,神木縣委副書記郝海東起了個大早。上午,他要和神木縣7戶民營企業家召開一個“三大慈善公益金”的懇談會。
同樣在22日,神木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雷江聲也忙了一個上午,他與該縣孫家岔鎮的10戶民營企業家召開了“三大慈善公益金”懇談會,希望企業家能承擔社會責任,踴躍參加公益金的募捐活動。
23日,神木縣委常委、組織部長溫建剛與該縣檸條塔西整合區的10戶民營企業家召開了同樣的一個懇談會……
緊鑼密鼓,縣委班子成員四處奔忙,又一項民生新舉措呼之欲出。
根據縣委辦的資料顯示,“三大慈善公益金”包括醫療衛生、文化教育、社會保障三大領域,屬于非公募基金,資金來源主要依靠縣財政、企業、群眾三方力量。“‘十二五’期間,三大慈善公益金每項籌集基數初步確定為10億元。”縣委辦一名官員表示。
梳理神木近年來的系列民生政策,會發現其中清晰的邏輯順序和推進步驟。但是,以全民免費醫療首當其沖,很多民生政策都招來了外界的質疑。是槍打出頭鳥,還是政策本身存在漏洞?這究竟會成為神木進一步發展民生的阻力,還是動力?
錢從哪里來?
“憑什么?”
這是神木縣最初被爆出實行了全民免費醫療后,外界普遍所持的一種疑問。在當時,神木雖然經濟發展較快,但在全國百強縣中僅排名92位。“前91位都沒做的事,神木是不是在大躍進?”懷疑、擔憂織起了一串問號。
經過一年的運行,測算出全民免費醫療人均補貼400元左右,遠高于我國新醫改方案中人均120元的標準。而隨后不斷爆出的12年免費教育等民生政策,更讓外界質疑愈烈:神木的決策違反市場經濟規律,地方財政面臨著被拖垮的危險。
“經濟實力是搞民生建設的基礎。要是飯都吃不上,搞這些免費的民生工程就可笑了。”對于這一疑問,郭寶成作了詳細的解釋:“神木縣2008年地方財政收入是17.19億元,而用在民生工程上的錢就有13個億。有人認為剩下4個億,連吃飯都不夠了,怎么保證發展呢?我想說的是,財政的事情比較復雜,這17個億是明碼標價的預算內收入,這個收入是一筆賬;地方預算內可支配財力又是一筆賬;當然還有一部分預算外收入。這些加起來,縣上可以支配的錢應該有30億元左右。所以,我們拿出13個億來,也還不至于捉襟見肘。”
雖然經濟實力足以支付,但要做到“可持續”顯然還有許多問題要解決。“三大慈善公益金”被坊間認為是神木縣新一屆領導班子未雨綢繆的結果。溫建剛告訴記者:“盡管我們實施了全民免費醫療、12年免費教育等保障性措施,但貧富差距仍會帶來問題。公益金能為神木的民生建設提供堅實的后續財力保障。”
此外,雷正西還告訴記者:“解決‘錢從哪里來’,還要通過發展縣域經濟解決。我們重點抓民營經濟,目前民營經濟對縣財政的貢獻率已達80%,已成為神木民生建設的源頭活水。同時,進行產業的多元化發展,培育壯大新興產業,如文化旅游產業,也是我們一直在努力推進的。”
神木搞民生,靠的是強有力的財政支撐,神木的煤是做了貢獻的,其他地方要完全復制,包袱一定不輕。
會不會養懶漢?
另一個令人擔心的風險被稱為“公共道德風險”,大意是當簽約一方不完全承擔風險后果時,所采取的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自私行為。具體到神木,簡而言之,就是神木的高福利民生體系,會不會養懶漢?
在實行“免費醫療”的頭兩個月,神木的住院需求呈井噴式的增長,住院需要預約排隊,同時其他定點醫院的病床也全部投入使用。根據縣衛生局的數據,當年3月全縣的住院費用是960萬元,4月份增加到1270萬元。這似乎印證了一些人的觀點,更加讓人擔心會出現“小病大養”、泡病號的傾向。
“其實,這說明我們的福利遲到了。”神木一位官員說。郭寶成也表示,當人們爆發性地去看病,這不是道德問題,是長期看不起病的結果。
上文中妻子得膽結石的趙師傅這樣對記者坦白:“住個院,我自己要先掏400塊錢,家里人還得天天過來伺候,耽誤了活兒干不了,這種傻事誰干?”
事實上,幾個月后,醫療秩序逐步恢復正常,家家醫院病床都出現空位,且醫療費報銷額也少于政府調研時的測算。時至記者到神木調查之時,免費醫療的一套程序已運行得較為平穩有序。
為了防范可能出現的醫院過度占用政府財政的情況,縣里還對醫院方制定了嚴格的監管措施,如藥品不得超過醫療費總額的一半、住院患者每日費用不得超過400元等等。
“我們會虛心傾聽各方面的意見建議,不斷優化完善制度,為在公共服務領域率先打破二元結構、實現城鄉一體化均衡發展等方面先行試水破題。”雷正西這樣表示。
面對民生問題,神木的解題思路并不繁瑣,當地官員甚至用“樸素”來形容。縱觀數十年來的國家一些改革方案的出臺,其實有不少改革新舉都伴隨著質疑聲落地、前行,把效果交給時間來檢驗,但他們的先導性不容置疑。從這點看,神木民生實驗的意義值得肯定。
有限資金如何分配?
前文提到,雷正西曾說“要把錢用到刀刃上”。民生事務千頭萬緒,縣情民情錯綜復雜,什么是刀刃?怎樣取舍刀刃?
“大多數人最急、最盼的事,就是大事,就是最應該下力氣去做的事。”郭寶成這樣闡釋自己的理解,“曾有人建議神木修建機場,我說‘不干這傻事’!修個機場至少要占幾千畝地、投資幾十個億,GDP是上去了,但是神木附近有省內的榆林機場、省外的鄂爾多斯機場,再修機場有什么必要?縣醫院的那塊地,本來是打算修賓館的,后來想想,高檔賓館什么人才享受得起?醫院才是老百姓最盼望的建設。”
對于資金的分配,神木的決策者們心里有本賬。
“神木是陜西省面積最大的縣域,轄19個鄉鎮629個行政村,如果把資金面面俱到地投入,那將是個無底洞,最后什么事也辦不好。”神木一位官員為記者舉了一個例子,“這幾年神木經濟的飛速發展加快了全縣的城鎮化率,有一些村子已經成了‘空殼村’。像這樣的村,我們就不傾向于再繼續投入道路、電力等基礎設施建設。投入的資金和享受到的人群不成正比,投個幾千萬進去有什么意義呢?”
那么,“空殼村”的老百姓怎么享受發展成果?神木還有自己的打算。
站在縣城北端的窟野河岸邊可以看到,一個11平方公里的新村正在建設之中。根據神木縣的規劃,將把1.6萬畝灘涂地改造成可容納人口6萬至8萬的城市新區,相當于再造一個新縣城。“‘空殼村’剩下的少數人可以搬出來,這樣花錢也少,還有助于加快城鎮化建設。新區的建設還有助于平抑過快上漲的房價。”這位官員介紹。
避繁就簡,也是神木在抉擇中依據的原則之一。比如在醫改中,面臨醫保、醫療、醫藥這“三醫”的選擇,神木避開了醫療和醫藥這兩方面的阻礙。縣衛生局的相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對于藥品機制的改革,在神木這樣縣一級的層面上并無太多發揮空間,而醫療建設方面,神木基本是按照各級政府的政策來落實的。
“我們的理財觀念就是:在保證建設和發展的前提下,不搞好看的,只搞實用的,把錢真正花在解決老百姓‘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上。給老百姓花的錢一分不少,搞形象工程、面子工程的錢一分不給。”雷正西說。
先改革后享用?邊發展邊享用?
在神木縣新鮮出爐的“十二五”規劃綱要中,記者看到,關于民生的未來規劃占了很大篇幅,對于諸多領域都作出了更為大膽的規劃。其中,一些措施可能將在“十二五”期間又一次成為全國民生實驗的先行者。
剛剛發布的國家“十二五”規劃綱要中,提出未來五年城鎮保障性安居工程建設3600萬套住房,但是刪除了此前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的全國城鎮保障性住房覆蓋面達到20%左右的目標。而神木對此則明確提出了“應保盡保”,即“積極推進住房保障制度建設,擴大住房保障范圍,建立健全以廉租房、公租房、經濟適用房、限價房為核心的公共住房保障體系……5年內建設各類保障性住房65萬平方米,力爭在全國率先實現保障性住房應保盡保”。
而在醫改方面,神木再次強調了公立醫院的公益性,提出要“完善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健全基本醫療保障體系……到2015年,醫療衛生服務機構基本健全,全縣每千人擁有床位數達到4.5張”。而據記者了解,在全國的很多縣,這個數字不超過3張。
……
要實現這樣的目標,神木還得下一番大功夫。
“我認為,民生建設需要理想主義。民生,既是發展的源頭,也是發展的歸宿。”雷正西說。
規劃還體現了一種思路。近年來,“讓百姓共享改革發展的成果”成為各地政府都致力要做的事。然而,在面臨具體的選擇時,是選擇先掙錢、后發紅利,還是邊掙錢、邊發紅利?
原民政部社會福利與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王振耀這樣評價神木的選擇:“神木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路徑:改革不是說等你最終都有錢了,再給人民,而是在改革過程中就應該讓人民體會到各種各樣的福利。”而雷正西對此的回答則是:“我們在做大‘蛋糕’的同時,一定要分好‘蛋糕’。”
神木的目標正如它的“十二五”規劃中所說,“努力構建促進民生改善、體現公平正義、基本實現均等化的以人為本的公共服務體系,使全縣人民幸福指數不斷提升,生活得更有尊嚴。”
為什么推廣不開?
對于神木為什么做得好,從對多位神木官員的采訪中可以看出,除了神木的財力外,執政者的重視和決心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而為什么推廣不開,則說法各異。對于當年火爆、至今被印證仍平穩運行的“全民免費醫療”,陜西省衛生廳曾下過這樣的定語:“神木的嘗試是在當地經濟超常規發展背景下的特殊產物,沒有普遍性。我們對此沒有總結,總結了也推廣不開。尤其是在西部欠發達地區,這一做法沒有推廣和示范意義。”
而與此相反的是,高層的執政者卻對神木模式的推廣持樂觀意見。衛生部部長陳竺曾對神木模式進行了推算:“如果縣長們都像神木縣長的話,全國至少有1/5的縣里面都可以做起來。”而按照王振耀的計算,“全國只需4300億元就能實現全民免費醫療。”
而神木官員的態度則非常一致。在采訪中,不論是郭寶成還是神木縣的現任官員,都強調了一點:神木要專注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去跟其他縣比較。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關乎于各地的“能不能”和“想不想”。采訪中郭寶成曾說,“經濟是基礎”,要搞好民生建設首先要有財力做保證。而當有了財力支撐后,執政者的“想不想”做,就成了問題的關鍵因素之一。
事實上,盡管各地在具體做法上也許沒有復制神木模式,但民生建設和百姓的幸福指數正成為越來越多政府的施政目標。在剛剛結束的全國“兩會”上,如何做好民生工作,讓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嚴成為了代表們熱議的話題。在“十二五”,民生的分量已可以被掂量出。
神木,可以不被復制,但應當被肯定和學習。
將神木民生實驗擴大為全國樣本,不一樣的是實踐方式,一樣的是執政為民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