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獨婚

　　烏鴉反哺，羔羊跪乳。孝敬和贍養父母是我們宣揚的傳統美德。但這對獨生子女小夫妻，悉心照顧4位生病的老人，卻讓原本恩愛的婚姻分崩離析，這到底是為什么？
　　
　　
　　父母生病，焦頭爛額
　　
　　2011年1月3日下午，呂佳葳接到母親電話，說父親因心臟病突發從樓梯上滾下來，已被送往醫院。她邊坐車奔向醫院，邊給丈夫朱青銘打電話。夫妻倆幾乎是同時趕到醫院。在醫院走廊里，呂母抱著女兒哭述：“你爸爸本是要下樓找人玩麻將，卻突然滾下樓，還在急救……”
　　經過搶救，呂父的心臟病暫時穩定下來，但需要做外科手術，因為他的右腿、左小臂和三根左肋嚴重骨折。
　　呂佳葳被這突降的災難嚇壞了。朱青銘心疼地摟過妻子的肩安慰道：“有我呢，別怕！”
　　朱青銘大學畢業后在沈陽一家公司做工程師，呂佳葳大學畢業后考取公務員。兩人都是獨生子女，有個一歲多的女兒樂樂，小家庭幸福安寧。
　　夫妻二人白天工作，晚上一個人來醫院照顧呂父，讓呂母回家休息，另一個人在家照顧女兒。這樣忙碌一周后，夫妻倆明顯睡眠不足，工作時也沒精打采。而朱青銘更是勞累，因為他在單位主持一個新產品開發項目，領導十幾個人在攻關。
　　呂母為了不影響女兒女婿工作，盡量自己多做事，累得血壓上升。2011年1月26日傍晚，勞累過度的呂母在衛生間解手時突發腦溢血。醫生讓親人做決定，即使搶救，也可能癱瘓在床；如果不救，很快就會死亡。呂佳葳抱緊丈夫：“不放棄！我媽才56歲，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呀……”朱青銘點了點頭：“我倆一起扛。”
　　呂母活了過來，但癱瘓了。
　　呂家的親人都在南方，各有各的工作和家庭，無力幫忙。所有的重擔都落到呂佳葳和丈夫肩上。雖然二老都有醫保，但畢竟要自己負擔一部分醫藥費，加上護工的錢，也是一筆相當大的開銷。比經濟負擔更重的，是時間和精力的付出。僅僅一個月，他們就累得筋疲力盡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2011年3月初，朱青銘的父親遭車禍住院。除了右腿和右臂粉碎性骨折外，他的脾臟和肝臟破裂，需做大手術。更糟糕的是，朱父是在去公園晨練的路上被撞的，肇事司機逃逸。雖然有醫保，可個人也得花一大筆錢。朱母多年前患上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提前病退后連樓都下不了，生活一直是丈夫照顧。
　　此時，朱青銘真的手足無措！岳父岳母還在醫院里，父親又遭此大難。因為母親無人照顧，朱青銘又雇了一個保姆。
　　最難分配的還是時間，4位傷病的老人和一歲的孩子都需要夫妻倆照顧，呂佳葳不得已向領導請了半個月的假，加上年假，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朱青銘負責開發的項目到了攻堅時期，說什么也不能請假。他白天拼命工作，晚上照顧爸爸，已經累得脫了相。
　　2011年3月中旬，呂佳葳的父母幾乎同時出院。呂父的骨傷還未痊愈不能動彈，心臟病也隨時有復發的可能。呂母已癱瘓在床，整日以淚洗面。家里雖然雇著保姆，可二老因傷病心焦氣急很難侍候。一次，兩人同時叫保姆，一個要喝水，一個要方便。保姆只好先照顧內急的，等她倒好了水，要喝水的卻不喝了，氣哼哼地把水潑向她。保姆躲閃不及，淋了一頭水，說什么也不干了……半個月呂家換了3個保姆。無奈，呂佳葳只好帶著女兒住進了父母家。可保姆還得雇，因為呂佳葳畢竟得上班。
　　此時，夫妻倆已經開始各自照顧自己的父母了。朱青銘白天累得夠嗆，晚上還得在病房陪護。父親手術后病情很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加上病房里其他病人也經常急救，朱青銘一夜連兩個小時安穩覺都睡不上。
　　
　　
　　各顧各家，漸生隔閡
　　
　　2011年3月下旬的一天傍晚，臥床不起的呂母忽然暴怒，大聲嚷嚷生不如死，竟自己滾落到地上，把頭摔出了血。坐在救護車上，呂佳葳哭著給丈夫打電話。不料朱青銘卻說：“我爸這邊有危險，你自己處理吧！”此時，朱青銘的父親因感冒和肺炎高燒，也正在急救。
　　聽了丈夫的話，心急如焚疲憊不堪的呂佳葳頓感無依無靠。此時她最需要丈夫的安慰和支撐，而他卻這個態度。怒從心起的她吼道：“那我要丈夫干什么？這種艱難的時刻你都不能在我身邊！”
　　朱青銘可沒有心思與妻子斗嘴，更沒有心情體諒妻子的處境，他在電話里冷靜地說：“別胡鬧了，救我爸的命要緊！”隨即就掛掉了手機。
　　這一刻，呂佳葳的心被澆得冰涼。她喃喃自語：“你爸的命是命，我媽的命就不是命嗎？你我分得好清啊……”
　　這一夜，夫妻各忙各的，都是一夜未眠。
　　呂母的傷無大礙，頭上縫了幾針就回家了。可她仍是尋死覓活，說癱在床上生不如死。呂佳葳只好哄騙母親再過幾個月就能站起來。光顧著忙母親，她忘記給父親接尿。替父親收拾著尿濕的褲子，呂佳葳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這時，女兒樂樂又發出哇哇的怪叫，原來獨自玩耍的她把塑料袋套到了頭上，憋得上不來氣。從樂樂頭上扯下塑料袋，呂佳葳煩躁地拍打了她幾下，樂樂委屈得大哭并往她身上爬。呂佳葳心疼地抱著女兒：“寶寶乖，媽媽對不起你……”母女倆哭作一團。呂佳葳開始在內心深深地怨恨起丈夫來：“姓朱的，你一手也不幫我，就知道顧自己的家……”
　　這邊，急救了五六個小時，朱父才脫離危險。早晨，困得睜不開眼的朱青銘又得去上班，已無暇顧及妻女和岳父母。
　　到了傍晚，朱母給朱青銘打電話，非要去醫院看望丈夫，因為她午覺時夢到丈夫有危險。朱青銘想盡辦法也勸不住，只能回家把母親背下樓開車去醫院，又背她進了父親的病房。
　　看到丈夫急救后病弱的樣子，朱母說什么也不離開。可醫院只允許一人陪護，朱青銘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勸通母親回家。送母親回家后，他又趕回醫院照顧父親。
　　這一天，小夫妻沒有聯系。呂佳葳是因為被丈夫傷透了心而不給他打電話，朱青銘是因為父母和工作忙無暇打電話。
　　此時，讓朱青銘犯愁的還有錢。父親的手術已花掉十幾萬元，此前家里的積蓄因為替岳父母治病花得干干凈凈。夫妻倆都陷入了經濟困境，只能各想各的轍了。
　　2011年4月初的一天傍晚，朱青銘來到了岳父家。呂佳葳余怒未消，說話冷言冷語：“你還能想起老婆孩子啊？女兒都快把你忘了……”朱青銘沒能體會妻子的心情，心急如焚地說：“別開玩笑了，我要和你商量大事。”
　　他倆來到樓下，朱青銘開門見山：“我爸還在急救，親戚朋友那已經借不到錢了。我得救他，他為供我讀大學累了一輩子。我想賣掉房子和車。”
　　呂佳葳本來就認為丈夫只顧他自己的父親不管她的父母，現在他又要為了父親賣房子，頓時火冒三丈，脫口而出：“房子不能賣！賣了房子我和樂樂住大街？”
　　朱青銘并未計較妻子的態度，只想解決眼前的困難。他語氣平和地說：“依現在的情形看，你父母和我父母肯定都離不開人照顧。我們一家三口短時間內很難一起生活了……”
　　還沒等丈夫說完，呂佳葳的火更大了，心想他是盤算好要和自己分居了。她冷笑道：“你很會算計呀！可我沒那么傻，我和樂樂得有個家。你想什么辦法我不管，房子不能賣！”
　　朱青銘一心想的是救父親的命，聽到妻子的話，他氣壞了，想不到妻子竟會對公公見死不救！他本想說的是，等父親的病好了，再掙錢買更好的房子，他有能力給妻子女兒一個更好的家。可妻子這樣的態度讓他心寒，于是說出了更過火的話：“咱家買房買車的錢基本上都是我掙的，給你父母治病的錢也多數是我掙的，我就要賣掉房子救我爸的命！”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呂佳葳突然想明白了，這才是朱青銘的本意，他認為這個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于是她又一次冷笑：“朱青銘，你終于讓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我告訴你，你想什么辦法我不管，房子我是不會賣的。只要我不簽字，房子你休想賣出去！”
　　
　　此時，朱青銘氣得面無血色，盯著妻子看，好像不認識似的。“房子，你就知道房子，房子比命還重要嗎？沒了房子可以再買，沒了命就什么都沒了……”呂佳葳恨恨地說：“我就知道房子？我一個人撐著照顧父母和女兒，你管都不管我們，還說出這樣的話。”
　　這個女人，把一套房子看得比命還重，有一天他的生命有了危險，她肯定也會不管不顧的。這樣想著，朱青銘的心掉進了冰窟：“呂佳葳，從現在起，這套房子與我無關了，房貸我也不還了，我要救我爸的命！”說完他揚長而去。
　　呂佳葳沖著朱青銘的背影大喊：“混蛋，混蛋！”
　　
　　
　　分崩離析，情斷義絕
　　
　　朱青銘回到醫院，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默默發誓：“爸爸，我要救你，一定救活你。”
　　他找到大學時的班長，講了自己的處境，想讓兩位班長替自己擔保，向每位同學借一萬元錢救父親的命。班長相信他的人品和償還能力，更被他的孝心感動，當場答應了。一周內，朱青銘的賬戶里有了31萬元。同學們重情重義，可妻子卻袖手旁觀，這更讓朱青銘心寒。
　　冷靜幾天后，呂佳葳也后悔對丈夫說出狠話，她是個善良的女人，不可能對公公見死不救的，況且她是愛丈夫的，只是無法接受丈夫心里只有他自己的親人。呂佳葳正想著如何與丈夫好好談談時，家里又出事了。父親又一次心臟病突發住進了醫院，醫生說得做搭橋手術，最少需要10萬元，除了醫保的費用，患者自己也得支付一部分。可此時，呂家已無積蓄。
　　情急之下，呂佳葳給朱青銘打電話：“我爸又住進了醫院，得做心臟搭橋手術……”
　　朱青銘冷冷地說：“我爸也在危險期，我幫不上你，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呂佳葳萬分絕望。她清楚，自己對丈夫說的那些狠話都是氣話，可丈夫現在說的每個字卻都是真心話。這一刻，她明白，夫妻緣分到頭了。她強壓住傷心和絕望的情緒，給父母在南方的親人打電話求助。親人們匯來了錢，手術才得以順利完成。
　　此時，呂佳葳忙得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只好再次向單位請假。父親的多處骨折還未痊愈AhJrjX4AK6ZokM9N9PPLHw==，心臟手術后身體更弱，她得照顧；母親臥床不起情緒暴躁，她家里醫院兩頭跑，忙得昏天黑地。
　　2011年5月中旬，因為照顧不周，女兒樂樂重感冒后患上肺炎也住進了醫院。此時，呂佳葳已沒有心情生丈夫的氣，在電話中冷冷地對朱青銘說：“樂樂肺炎住院，你總得看看女兒吧。”
　　聽說女兒病了，朱青銘馬上趕到醫院，抱起女兒痛哭：“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這是他這一段時間里心情最壞的時候：父親仍未脫離危險，不能外出的母親需要照顧，無法正常休息嚴重影響了工作，負責的研發項目未能按時完成，公司損失了一大筆錢，領導對他意見很大，同事對他也頗有微詞。事業受挫，心灰意冷的朱青銘被迫辭職了。
　　丈夫的眼淚沒有打動呂佳葳，她還是冷冷地說：“我父母的事與你無關，樂樂的事總與你有關吧，你把給女兒的生活費和醫藥費打進我卡里吧。”
　　對視一下，雙方的目光都像劍一般寒冷。曾經的恩愛夫妻，心里涌動的滿是仇恨。此后幾個月間，夫妻倆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2011年9月底，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樂樂歸呂佳葳撫養，朱青銘每個月付1000元的撫養費，以后女兒上學的費用二人平攤。房子歸呂佳葳，但她還不起貸款，正張羅賣掉。朱青銘為治父親的病欠下了30多萬元的債務，他又找到了一份工作，還得利用晚上時間在家里兼職做新產品開發。
　　朱呂兩家的父母終日長吁短嘆，他們都清楚，兒女的家多少也是因為他們散的。
　　接受采訪時，朱青銘和呂佳葳都表示對婚姻已絕望，并聲稱永遠不會原諒對方，因為在最危難時對方的冷漠自私實在太讓自己寒心。
　　
　　專家點評
　　本文男女主人公的遭遇雖然是個特例，但卻折射出獨生子女在養老問題上的窘境。如今，第一代獨生子女都已成家立業，他們在忙于工作撫養孩子的同時，需照顧4位老人。即使沒遇到突發事件，在父母日漸年邁衰老的情況下，他們的養老責任也愈發艱巨。這種現象已經成為一個嚴峻的社會難題。
　　“我要丈夫干什么？”呂佳葳這句話問得好。結婚前，她就需要弄清楚彼此之間的需求，4位父母在家庭里的分量。結合其母親的表現，這母女倆都有不顧別人死活、一意孤行的現象，可見感恩心和同理心的培育均沒有完善。
　　為什么朱青銘為岳父母出錢出力在前，呂佳葳卻沒有一句感恩的表達。在他父母有難時，不是積極幫忙想法解決，而是一味要求對方分擔自己的情緒，強調保住房子。當朱青銘覺得感情的維系就是靠錢來支撐的話，自然會有動搖的念頭，自私的心靈不配擁有良好的親密關系。
　　父母遲早都會老弱病死，夫妻提前商討對策就非常必要：儲蓄里應該有為兩家老人不時之需的備用金，有孩子成長的必用金；遇到難題兩人如何分工，時間如何合理安排；精力財力有限情況下，可以請什么水準的看護等等。有全面完備的解決方案墊底，就不會等到大事臨頭，分身乏術，也不會因壓力難擋，情緒困擾，作出不利于現狀的判斷和行為。朱青銘夫婦顯然在心態準備、理性完整的思維模式和應對管控能力上都是非常缺乏的。
　　困境時，夫妻的溝通方法更為重要，朱青銘顯然不達標準：當男性慣用道理來證明自己結論正確時，女人看重的其實是對方是否關注自己的感受，因此通常妻子都不會第一時間作出合乎理性的支持。倒不如丈夫先對妻子的情緒有所支持，再用情來強調自己的難處，相信就會達成共識。
　　表面上看，這是雙獨子女面對4個父母治病養老的問題，其實它考驗的是夫妻面對各自父母生老病死應有態度和處理事件的能力，它折射出的是家庭教養上的缺失—心智模式的不成熟不關乎獨養，也不關乎年齡。
　　有一顆感恩的心，一個良性的思維模式加上善于溝通，這樣成熟的心智模式可以讓獨生子女們同心協力解決難題，也給下一代留下榜樣標桿和模仿價值。